三天后，张快腿像只夜猫子，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向辉甲的院子。
他带来了一张小纸条，纸条上是两行娟秀的小楷，显然是怕留下笔迹，特意找人代笔的。
“太古洋行长沙买办，何耀祖。住在城南的富人区‘白沙天堂’，听说好一口花酒，是城里几家堂子里的常客。为人极其倨傲，只跟穿官袍和洋服的人打交道。”
“长江号船长，英国人，名叫史密斯。脾气暴躁，嗜酒如命，每次船一靠岸，就整夜泡在租界的酒吧里。手底下有几个白俄打手，心狠手辣。”
向辉甲看着纸条上的信息，指尖轻轻地着。信息不多，但两个关键人物的轮廓己经清晰起来。一个好色，一个好酒。一个混迹于中国的销金窟，一个沉醉在西洋的安乐窝。
“好，辛苦了张哥。”向辉甲将两块银元递过去。
张快腿却摆了摆手，神色有些凝重：“向老弟，这钱我不能要。我得提醒你一句，这姓何的虽然是中国人，但比洋人还难缠。他背后站着英国领事馆，谁要是动他，就等于是在打英国人的脸。长沙地面上，没人敢这么搞。”
向辉甲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送走张快腿，向辉甲在屋里踱着步。何耀祖，史密斯。一个贪财好色，一个暴戾嗜酒。从人性的弱点上来看，这两人浑身都是破绽。但这些破绽，却被一层坚硬的壳给保护着。
那层壳，就是治外法权，就是那面高高在上的米字旗。
就在这时，陈觉也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脸色同样不好看。
“甲哥，出事了。”他一进门就说道，“前天晚上，我派去码头的兄弟，叫刘三的，失踪了。”
向辉甲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怎么回事？说清楚！”
“另一个兄弟说，那天晚上他们看到一伙人从长江号的侧舷用吊索偷偷往下运箱子，不是从主货仓出来的。刘三觉得可疑，就想凑近点看。结果被船上的洋人水手发现了，一通洋文臭骂，还放狗咬。我那兄弟吓得跑了，可刘三……就再也没见着了。”陈觉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我今天托人去码头上打听，都说没见过。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向辉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杨啸林的势力在码头盘根错节，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刘三，很可能己经凶多吉少。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走私案了，这是草菅人命！
一股寒意从向辉甲的脊梁骨蹿上来，紧接着，是被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像地火一样在胸中翻涌。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长沙城的民国小吏：官路十八弯 他来自一个生命至上的世界，无法容忍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行径。
“妈的！”他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跳起来，摔在地上，西分五裂。
“甲哥，我去码头闹他个天翻地覆！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陈觉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不能去！”向辉甲厉声喝止了他，“你现在去，就是去送死！没有证据，你凭什么闹？凭你袍哥的身份？还是凭你一腔热血？在洋人的军舰和大炮面前，这些屁都不算！”
陈觉的脚步顿住了，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下，只剩下不甘和憋屈。
向辉甲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飞速地运转着。
刘三的失踪，既是危机，也是一个突破口。
杨啸林和史密斯他们越是急着杀人灭口，就越说明那些从侧舷偷运的箱子里，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现在，硬闯肯定不行，警察厅的李志勇也派不上用场。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太古洋行，是英国领事馆。
在民国，跟洋人打交道，有两套规则。一套是写在纸上的《中英通商条约》，另一套，是写在拳头和大炮上的潜规则。李志勇这样的警察，只能在第一套规则里打转。而一旦触及洋人的核心利益，第二套规则就会立刻启动。
常规的司法路径，被彻底堵死了。
向辉甲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陈觉，”他缓缓说道，“你去办两件事。第一，想办法找到刘三的家人，给一笔钱，厚恤。告诉他们，这个公道，我一定会替他们讨回来。第二，你去联络一下之前在周记绣坊救出来的那批绣娘，特别是那个叫柳翠喜的。我要见她。”
陈觉愣住了：“甲哥，这个时候，找那些娘儿们有么子用？”
“她们的手，能绣出最美的花。”向辉甲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也能织出最密的网。我要用她们，来对付那个好色的何耀祖。”
既然正门走不通，那就只能凿开一扇窗。既然官府的路被堵死，那就走江湖的路。既然法律这条线不管用，那就用人情、用欲望、用这世间最原始的法则，来编织一张天罗地网。
他要让那个高高在上的买办何耀祖知道，有些花，看起来美，闻起来香，但花瓣下面，藏着的可能是最致命的毒刺。
他也要让那个自以为是的史密斯船长明白，在这片土地上，即便有米字旗护着，有些债，也是要用血来还的。
那面米字旗，确实高高在上，耀武扬威。但向辉甲偏不信，它能遮住这朗朗乾坤所有的天。总有一束光，能穿透它，照进那些最黑暗的角落。而他，就要去做那个在乌云上钻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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