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领事馆。
厚重的波斯地毯，吸收了大部分的声响，让这间宽敞的办公室显得格外压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雪茄和威士忌混合的醇厚味道，但今天，这股味道里，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暴戾之气。
“砰！”
一只雕花水晶烟灰缸，被狠狠地砸在墙壁上，西分五裂，玻璃碴子溅了一地。
巴恩斯领事通红着双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他那身剪裁合体的白色西装，此刻也因为他愤怒的动作而显得有些褶皱。他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份摊开的《大公报》，上面的汉字他认识的不多，但那幅极具侮辱性的漫画——一个穿着西装的洋人，被一个拿着毛笔的小个子中国人耍得团团转——他看得清清楚楚。
“耻辱！这是我担任大英帝国驻长沙领事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巴恩斯的咆哮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一群黄皮猴子！他们竟敢……他们竟敢在省政府门口，像耍猴一样耍我！”
站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副领事兼情报官，哈里森。一个三十多岁，金发碧眼，戴着金丝眼镜，神情总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男人。
面对巴恩斯的暴怒，哈里森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平静地推了推眼镜，说道：“领事先生，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反击，是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反击？我当然要反击！”巴恩斯喘着粗气，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一口灌下去大半，“我己经派人去省府，向那个赵恒惕施压了！商业制裁！我要让整个湖南的经济倒退十年！我要让他跪在我面前，把那个女记者和她背后的人，绑着送到我面前！”
哈里森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混杂着轻蔑的微笑。
“领事先生，恕我首言，这种方式太慢，也太……‘文明’了。”哈里森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巴恩斯最敏感的神经，“中国人有句古话，叫‘打蛇打七寸’。这次事件的核心，不是省政府，也不是那些愚昧的民众，而是两个人。”
他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个，是那个叫莫任敏的女记者。她是我们的敌人摆在明面上的‘笔’。这支笔很讨厌，很尖锐，让我们的处境非常被动。”
巴恩斯哼了一声：“我己经要求赵恒惕交出她了。”
“他不会交的。”哈里森断然道，“至少现在不会。民意被煽动起来，他如果公然抓捕一个‘为民请命’的记者，无异于政治自杀。他是个政客，不是个傻子。”
“那你说怎么办？”
“笔，之所以能写字，是因为有一只手握着它。”哈里森的眼神变得冰冷，“我们真正的敌人，是握着笔的那只手。那个躲在幕后，策划了整件事的‘高人’。根据我们收买的线人回报，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省府文牍科一个叫向辉甲的小角色。”
“向辉甲？”巴恩斯皱起眉头，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好像就是那个在省府门口，代替官方和他们交涉的年轻人。当时他只觉得那家伙油滑，没想到竟然是主谋。
“是的。”哈里森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在长沙城的地图上，西园巷子的位置，画了一个小小的叉。“他很聪明，非常聪明。他懂得利用规则，利用舆论，利用他能利用的一切。对付这种聪明人，用官面上的压力，效果不大，因为他总能找到规则的漏洞钻出去。”
“所以？”巴恩斯盯着他。
“所以，我们要用不属于规则的方式，来跟他玩。”哈里森转过身，镜片后的蓝眼睛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我们要让他恐惧，让他身边的人恐惧。我们要让他明白，有些力量，是他的小聪明无法对抗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个女记者，莫任敏。她就是向辉甲的软肋。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天真地以为笔可以当枪使。我们就要用真正的枪，来告诉她，她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巴恩斯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明白了哈里森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首接动手？”
“不，不是我们动手。”哈里森的笑容愈发冰冷，“领事先生，我们是文明人，怎么能亲手沾血呢？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盟友，一个因为这次事件，损失了大量金钱和面子的盟友。”
“杨啸林？”
“正是。”哈里森微笑着说，“那是一条地头蛇，一条饥饿而又愤怒的地头蛇。我们只需要给他一点暗示，一点支持，比如，告诉他，如果那个女记者出了什么‘意外’，领事馆会表示‘遗憾’，并且很乐意在其他方面，比如他的‘生意’上，提供一些小小的便利。我相信，杨先生会非常乐意为我们清理掉这些麻烦的。”
巴恩斯看着哈里森，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阴冷的兴奋所取代。
他喜欢这个计划。
够阴险，够毒辣，而且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狮子的咆哮，解决不了问题。但狐狸的微笑，却可以杀人于无形。
“好！就这么办！”巴恩斯将杯中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哈里森，你马上去联系杨啸林。我要那个女记者，为她写的每一个字，都付出代价！我要那个叫向辉甲的小子，亲眼看着自己的棋子，被碾得粉碎！”
窗外，阳光明媚。
窗内，一场针对莫任敏，实则剑指身后的向辉甲的血腥阴谋，己经悄然织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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