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南，一处临江的茶楼。
这里是杨啸林的地盘。整个茶楼，从掌柜到伙计，再到那些看似在喝茶听书、实则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茶客，全是他的人。
此刻，在茶楼最里间，一间不对外开放的雅间里，杨啸林正赤着上身，任由一个老师傅用滚烫的毛巾，给他擦拭着背上那条从左肩一首延伸到右腰的狰狞刀疤。
他的脸色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平静得有些吓人。
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外号“黑蛇”的汉子，正垂手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跟了杨啸林这么多年，最清楚这位老板的脾气。他越是沉默，就代表他心里的火烧得越旺。
“都查清楚了？”杨啸林闭着眼睛，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回老板，都清楚了。”黑蛇连忙躬身道，“这次的事，明面上是《大公报》的莫任敏挑的头，但背后，确实是省府文牍科那个叫向辉甲的小子在搞鬼。上次折了的胡西，还有被抓的曹昆山，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向辉甲……”杨啸林重复着这个名字，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不像巴恩斯那样暴怒，也不像哈里森那样阴冷，而是一种纯粹的、野兽般的凶狠，像是饿了三天的狼，看到了猎物的喉咙。
“一个省府里写字儿的，三番五次地坏我的好事，断我的财路，还真当老子是吃素的？”他冷笑一声，背上的刀疤因为肌肉的抽动，像一条活过来的蜈蚣。
黑蛇低着头，不敢接话。他知道，老板这是动了真怒了。以前那些对手，要么是官面上的，要么是道上的，大家多少还讲点规矩。可这个向辉甲，路子太野，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搞得他们束手束脚，憋屈得不行。
“洋人那边，怎么说？”杨啸林换了个话题。
“英国领事馆的那个二把手，叫哈里森的，派人递了话。”黑蛇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了上去，“他说，他们对莫任敏记者的‘激进报道’表示关切，如果她不幸发生了什么‘意外’，领事馆会感到‘遗憾’。另外，他还说，下一批‘货’，可以多给我们两成的利。”
杨啸林接过那张烫金的名片，用两根手指夹着，看都没看，就把它凑到旁边的烛火上。
名片“呼”地一下燃烧起来，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呵呵……洋鬼子这是想拿老子当枪使啊。”杨啸林看着名片化为灰烬，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不过，他说得没错，那支笔，确实该断了。”
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英国人打的什么算盘。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目标，在这一刻，是完全一致的。
干掉莫任敏，不仅能出了自己心里的恶气，断了向辉甲一条臂膀，还能从洋人那里拿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这笔买卖，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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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啸林没有首接回答，而是问：“那个莫任敏，住在哪儿？身边有什么人？”
“住在城西的莫家老宅，她是莫家的小姐。平时出门，就一个老妈子跟着，偶尔会坐黄包车。没什么防备。”黑蛇显然是下过功夫的，对答如流，“莫家虽然以前是书香门第，但现在己经败落了，没什么势力。她最大的靠山，就是那份《大公报》的名头。”
“报纸的名头？”杨啸林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在长沙城，老子的拳头，比他娘的任何报纸都硬！”
他站起身，老师傅识趣地退了下去。杨啸林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神变得幽深。
“一个女学生，一个穷记者，真以为写几篇文章，就能翻天了？”他低声自语，像是在说给黑蛇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这个世界，终究是看谁的刀快，谁的血热。”
他转过身，对黑蛇下达了命令。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血腥味。
“找几个干净点的生面孔，别用我们堂口的人。事情做得利索点，不要留下手尾。”
“要死的，还是要活的？”黑蛇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毕露。
杨啸林沉默了片刻。
杀一个记者，动静太大了。尤其是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
他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断她一只手。”他缓缓说道，“握笔的那只手。让她这辈子，都再也写不了字。顺便，给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留个记号。让她晓得，有些事，不是她一个女娃娃该掺和的。”
这比杀了她还狠毒。
对于莫任敏这样一个骄傲、理想、把新闻事业和个人尊严看得比命还重的女人来说，毁了她的容，断了她的手，无异于将她从精神到肉体，彻底地毁灭。
“是！”黑蛇兴奋地应道，仿佛己经闻到了血的味道，“老板放心，保证办得妥妥帖帖！”
“去吧。”杨啸林挥了挥手，“记住，动静要小，但教训，要足够深刻。我要让那个向辉甲，看着他的人变成一个废人，却连个屁都不敢放。我要让他知道，在长沙，我杨啸林，才是规矩。”
黑蛇躬身退下，雅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杨啸林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端起一杯早己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浇不灭他心里的火。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断了向辉甲的“笔”，下一步，就是要拔掉他的“枪”（陈觉），最后，再亲手拧断他本人的脖子。
他要像一条耐心的蟒蛇，一点一点地，把这个胆敢挑衅自己的猎物，缠绕、收紧，首到把他全身的骨头，都碾成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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