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悲伤的哭泣，那是积压了八十年、终于得见天日的巨大欣慰、自豪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的彻底爆发！是无数牺牲和血泪浇灌出的花朵终于绽放时，那撼动灵魂的颤栗！
“……所以，现在的中国……”良久，他才勉强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俞晚晴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激动得难以自持的男人，自己的眼眶也不知何时了。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坚定力量：
“强大，繁荣。山河无恙，国泰民安。再也不会……任人欺凌了。”这句话，既是对程墨白的回答，也是对照片里那位曾祖母，以及所有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英魂的告慰。
夜幕彻底笼罩了这座城市，窗外的霓虹灯光更加璀璨夺目。俞晚晴从那个会自己发热的“箱子”（微波炉）里拿出加热好的食物——一种装在透明盒子里的面条（速食意面）和两杯冒着热气的褐色液体（咖啡）。程墨白笨拙地学着俞晚晴的样子，用两根小棍（叉子）卷起面条，动作僵硬而滑稽。他看着手中那个薄薄的、会发光、会发出声音的“镜子”（智能手机），更是完全不知所措。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俞晚晴放下叉子，看着对面依旧有些恍惚的男人，轻声问道。现代社会的规则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这个“古人”头上。
程墨白茫然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魔幻的光之森林，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打算？在我的时代，我大概己经是个死人了，名字或许会刻在某个烈士碑不起眼的角落。在这里……”他摊了摊手，动作带着一种无力的自嘲，“我连证明‘我是谁’的一张纸（身份证）都没有。一个……无根的游魂罢了。”
俞晚晴看着他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落寞的英俊侧脸，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她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可以……暂时住在我这里。”看到程墨白惊讶地抬起头，她连忙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学术化，“正好！我正在写的论文，就是关于1930年代上海孤岛时期社会生态和地下抵抗运动的，特别是长乐里一带！你的出现……简首是第一手的、活生生的史料！”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至少，先安顿下来，弄清楚状况再说。”
程墨白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亮光，那是绝境中看到一丝生机的光芒。他放下那两根让他无比别扭的小棍，身体微微前倾，极其郑重地看着俞晚晴：“谢谢你……俞小姐。”他的声音低沉而真诚，带着一种久违的温度。
“叫我晚晴就好。”俞晚晴微微笑了笑，气氛似乎轻松了一些。她忽然想起什么，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对了，你之前说……你在执行刺杀任务？目标是……？”
“大汉奸周佛海。”程墨白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如刀，“但我中了埋伏，被出卖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再次泛白，“我亲眼看见……玉棠……你的曾祖母，用枪指着我。”这句话说得异常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带着刻骨的痛楚和无法释怀的恨意。
俞晚晴的眉头立刻紧紧锁起，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而困惑：“这绝对不可能！”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所有能找到的档案资料，包括一些脱险同志的回忆录片段，都明确记载我曾祖母沈玉棠是坚定的爱国者，从未动摇！她被日本宪兵队抓捕，就是因为她坚决拒绝合作，不肯出卖组织和同志！1942年……她是宁死不屈牺牲的！”
“那为什么……”程墨白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巨大的不解，“为什么我亲眼所见？为什么周佛海亲口说是她告密？为什么……她要对我开枪？”那冰冷的枪口，那决绝的背影，如同梦魇，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等等！一定有哪里不对！”俞晚晴像是被一道灵光击中，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再次冲向书房。她的心跳得飞快，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她记得……记得曾祖父留下的遗物里，似乎有一本……对！日记本！
她飞快地在一排排书架间搜寻，终于在书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抽出了一个深棕色、皮质封面、西角包裹着铜皮的旧本子。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岁月留下的深深划痕。她捧着这本沉甸甸的日记本回到客厅，手指因为激动和某种莫名的预感而微微颤抖。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厚重的、泛黄发脆的纸页，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在诉说着尘封的往事。
她的目光急切地在那些娟秀而略显潦草的字迹上快速扫过。1938年……12月……在哪里？在哪里？！
“找到了！”俞晚晴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调！她的手指死死地按在其中一页上，眼睛瞪得极大，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12月15日……我的天……是这一天！就是这一天！”
程墨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俞晚晴身边，急切地俯身看去。
泛黄的纸页上，那娟秀的字迹因为书写时的剧烈情绪而显得有些凌乱，力透纸背：
“十二月十五日，阴，寒彻骨。
为取信于魔窟，不得不演一场剜心蚀骨之戏。
亲眼见墨白……自二楼窗台坠落黄浦江……生死……未卜。
每思及此，心如刀绞，痛彻骨髓，几不能呼吸。
然……家国破碎，山河泣血，民族大义当前……个人情爱……私心……皆……皆可……皆须……舍弃！
若他日……黄泉……相见……
望君……谅我……
玉棠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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