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蝉鸣聒噪不休，却压不住礼堂里弥漫的、高考结束后的复杂气息。
解脱的狂喜、离别的感伤、对未来的迷茫与憧憬，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每一个即将告别高中生涯的少年心头。
南江一中的传统，高考结束后的告别仪式上，每个人都能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校方会用摄像机记录下这些青春的寄语，制成纪念光盘，封存这段滚烫的时光。
讲台上，穿着崭新夏季校服的少年少女们一个个走上去。话筒传递着，声音或激昂，或哽咽，或充满憧憬。内容却大抵相似——感谢师恩，怀念同窗，展望锦绣前程，希望能被心仪的大学录取，开启人生的新篇章。
礼堂里回荡着“前程似锦”、“鹏程万里”、“金榜题名”之类的祝福语，气氛热烈却也带着一丝千篇一律的程式化。
轮到温棠了。
她走上讲台，小小的个子在高大的讲台后显得更娇小了些。她没有像前面几位那样刻意挺首背脊，只是很自然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她惯有的、温暖而明亮的笑容，像夏日里穿过林荫缝隙的光斑。
她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整个礼堂，清亮、平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和力量：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温棠。”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熟悉又即将各奔东西的脸庞，最后落在自己班级的方向，看到了林薇、苏晚，还有…坐在后排窗边、目光沉静却专注看着她的周景然。
“刚才听了很多同学精彩的发言，大家都在说高考，说未来，说大学。是的，高考很重要。我们埋头苦读了十几年，好像就是为了这最后的几张试卷。它像一座山，我们刚刚一起翻越过去，有人觉得轻松，有人觉得疲惫，有人可能还在担心山那边的风景。”
礼堂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她开场白的与众不同所吸引。
“但是，” 温棠的声音微微扬起，带着一种坚定而明亮的信念感，“我想说，高考，它只是我人生乐章里的——一个小插曲。”
台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吸气声。在这个所有人都把高考奉为人生终极目标之一的时刻，这个定义显得如此大胆又清新。
“我相信，” 她继续说道，眼神清澈而坦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真理，“无论这次考试我有没有取得自己期待的成绩，无论未来的生活里，我还会遇到多少意想不到的挫折、困难，甚至是失败……”
“我温棠，都能——昂首挺胸地去面对！去战斗！去战胜它！”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空洞的口号，只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自我力量的笃定和对生活的无畏。这份笃定和无畏，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台下许多颗被分数和压力裹挟得疲惫不堪的心。
“因为比起那些冰冷的分数和未知的大学，我更爱这三年高中生活带给我最宝贵的东西——是你们！是这段时光里，我们一起笑过、闹过、奋斗过、却始终彼此陪伴的——友谊！”
她微微侧身，指向自己朋友们的位置，笑容灿烂：“是那些课间分享的小零食，是考试前互相打气的纸条，是运动会上声嘶力竭的加油，是遇到困难时伸出的援手，是这些温暖的、鲜活的回忆，构成了我青春最美好的底色。”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但笑容却更加明亮动人：
“所以，今天站在这里，我最想说的不是对未来的期许，而是对过去的感谢。谢谢你们，谢谢高一（3）班的每一位同学，谢谢所有的老师，谢谢南江一中，谢谢大家，带给了我人生中如此美好、如此温暖的一切。这段回忆，会是我最珍视的宝藏，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它，给我力量。”
她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时，眼眶微红，笑容却像雨后的彩虹，干净又绚烂。
“我的发言完了，谢谢大家。”
短暂的寂静后，礼堂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不同于之前的礼貌性鼓掌，这掌声是发自内心的认同、感动和共鸣。许多女生悄悄抹起了眼泪，连一些平时不苟言笑的男生也用力地拍着手掌。温棠的话，像一泓清泉，涤荡了高考带来的焦虑和功利，唤醒了每个人心底那份对纯粹友谊和青春时光最深的眷恋。
而此刻，在礼堂后排靠窗的位置。
周景然早己忘记了鼓掌。
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他的目光，如同被最强劲的磁石牢牢吸住，紧紧地锁在讲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温棠的声音，她说的每一个字，她脸上那份坦荡无畏的笑容，她眼中那份对友谊和回忆纯粹的珍视像一场席卷一切的飓风，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见过她无数次的笑容——明媚的、狡黠的、生气的、没心没肺的……却从未见过她像此刻这样，在聚光灯下，在告别时刻，展现出如此磅礴的生命力、如此通透的智慧、如此坚韧又如此柔软的灵魂。
她说高考只是人生的小插曲。
她说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要昂首挺胸。
她说比起成绩，她更爱友谊和温暖的回忆。
这些话，劈开了周景然心中所有关于未来、关于阶层、关于所谓“匹配”的顾虑和藩篱。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默默记住她的目标S大，计划着靠近她——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功利。
他爱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标签，一个分数，一个学校。
他爱的，就是眼前这个女孩本身。
是她这颗无论在顺境逆境、无论面对荣耀还是平凡，都能像小太阳一样燃烧自己、照亮他人、永远昂首挺胸、永远珍视真情的——赤诚的灵魂。
周景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血液奔涌着冲向西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悸动和滚烫。
他看着她鞠躬，看着她走下讲台，看着她在掌声和目光的簇拥中回到自己的座位，激动的和林薇、苏晚拥抱。
而他，依旧僵在原地。
他看着她坐下，侧脸在礼堂的光线下依旧明媚动人。
周景然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完了。
这次，是真的彻底陷进去了。
陷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深不见底，万劫不复。
而且，心甘情愿。
讲台上的摄像机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镜头扫过台下时，或许也捕捉到了那个靠窗而坐、目光如同凝固般追随着一个女孩的英俊少年。
他忘记了周遭的一切，眼中只有她，仿佛那是他整个世界唯一的光源。录像机的红点闪烁着，将这份无声的、彻底的沦陷，也一同封存进了那张名为“青春”的纪念光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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