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漫到腰腹时，林墨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冰冷的污水混杂着腐烂物的腥气往衣领里钻，他紧紧攥着怀里的火折子，生怕这点微光被水流冲灭——这是陈月用艾草和松脂特制的火把，燃烧得慢，烟却呛人，此刻倒成了唯一的依靠。
“抓着我的衣角。”陈月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水汽的闷响。她己经把火把举得更高，光晕里能看见她湿透的灰布裙贴在身上，像层深色的皮肤。林墨伸手拽住她的衣角，粗糙的布料磨得手心发疼，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水流越来越急，脚下的淤泥也越来越深。有好几次，林墨的脚陷进泥里拔不出来，都是陈月回身拉他一把。她的力气不大，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候稳住力道，像崖边的老松，看着纤细，根却扎得极深。
“快到了。”陈月忽然停下，火把往前一探。林墨顺着光看去，只见前方的岩壁上有个半人高的洞口，水流正从那里涌进来。“从这里出去，就是城墙根下。”她抹了把脸上的污水，睫毛上挂着水珠，“你先上，我断后。”
洞口的石壁长满了青苔，滑得厉害。林墨踩着陈月搭的石头往上爬，刚探出半个身子，就听见城墙上传来金兵的咳嗽声。他赶紧缩回头，心脏砰砰首跳。
“别慌。”陈月也听见了动静，从怀里掏出块碎布，蘸了点污水往两人脸上抹，“把脸涂黑，待会儿万一撞见巡逻兵，能混过去。”她自己抹得尤其仔细，连耳根都没放过，只留双眼睛亮得惊人。
等上面的脚步声远了，陈月才推了林墨一把：“快，我掩护你。”
林墨翻身爬出洞口，发现自己站在一堵矮墙后，离城墙不过十丈远。墙头上的金兵正缩着脖子烤火，长矛斜斜地靠在砖缝里，显然没把这荒僻角落放在心上。他回头伸手，陈月借着他的力一跃而上，动作轻得像只猫。
“看见那棵老槐树了吗？”陈月指着城墙下的黑影，“出口就在树后面，被杂草盖着。”她从背包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粉末往两人鞋上撒，“这是李铁匠配的防滑粉，待会儿爬城墙用得上。”
两人猫着腰摸到老槐树下，陈月扒开半人高的杂草，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她先钻了出去，林墨紧随其后，刚站稳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外面竟是片荒地，离城门不过五十步，几个金兵正抱着枪靠在城门洞下打盹，火把插在石缝里，火苗忽明忽暗。
“比想象中容易。”林墨低声道，指尖却在冒汗。他总觉得这顺利里藏着陷阱，就像上次在黑风口，金兵故意露出的破绽。
陈月没说话，正盯着城门上方的炮楼。炮楼里亮着灯，隐约能看见晃动的人影。“炮楼里至少有五个金兵。”她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飞快地画着草图，“左边的瞭望口对着荒地，右边的对着街道，咱们得先解决炮楼里的人。”
“怎么解决？”林墨看着那高高的炮楼，心里没底。他们没带步枪，只有两个“掌心雷”，万一炸不塌炮楼，反而会惊动金兵。
“等举事那天，让外面的投石机先轰炮楼。”陈月合上本子，“咱们趁乱打开城门。你看那门闩，是铁制的，得用炸药才能炸开。”她指着城门后的巨大铁栓，“我估摸着，至少得用三个‘掌心雷’捆在一起，才能炸断它。”
林墨点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两人赶紧缩回草丛，只见一队金兵举着火把从街上经过，为首的将领骑着高头大马，腰间的弯刀在火光下闪着冷光——竟是在落马坡被砍断手腕的那个金兵千户！他的左臂空荡荡的，脸上缠着绷带，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的冰。
“是他。”林墨的手攥得发白。那天若不是赵构一箭射穿这人的手腕，他恐怕己经成了刀下鬼。
陈月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别动。那千户勒住马，目光扫过荒地，忽然停在老槐树的方向：“那边怎么有动静？”
几个金兵立刻举着长矛走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悄悄摸向腰间的“掌心雷”——实在不行，就只能拼了。
“大人，就是几只野狗。”金兵踢了踢草丛，没发现异常，回身禀报道。
千户“哼”了一声，吐了口唾沫：“废物！最近城里不太平，给我仔细盯着！要是让反贼混进来，仔洗你们的皮！”他调转马头，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走！”
马蹄声渐渐远去，林墨才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把衣服都浸透了。陈月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冰凉：“看来金兵己经察觉了，咱们得加快速度。”
两人按原路返回，钻出排水道时，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破庙里的乞丐还在酣睡，打着响亮的呼噜。陈月把带来的麦饼分给他们，一个瞎眼的老乞丐摸着麦饼，忽然叹了口气：“这年头，好人不多了。”
林墨心里一动，蹲下身问：“大爷，您在城里住了很久？”
“活了六十年，就没离开过这破庙。”老乞丐摸索着把麦饼揣进怀里，“见得多了。金兵刚进城那会儿，杀人跟切菜似的，后来倒不怎么杀了，就是抢东西，抓壮丁……”他忽然凑近林墨，压低声音，“前两天，我听见金兵说，要把城里的百姓都赶到北边去当奴隶，还说……”
“还说什么？”陈月追问。
“还说要放火烧城。”老乞丐的声音发颤，“说要是康王敢来，就把开封城烧成白地。”
林墨和陈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看来金兵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三天后的举事，比他们想的还要凶险。
回到布庄时，王掌柜正急得团团转。见他们回来，赶紧拉着往里走：“可算回来了！刚才金兵来查户口，差点就搜到后院了！”他指着桌上的包裹，“我把你们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炸药、火折子，还有两套金兵的衣服，说不定能用得上。”
陈月打开包裹，里面果然有三包炸药，比他们带的“掌心雷”威力更大。还有两套被洗得发白的金兵军服，带着股汗臭味。“您联系的人怎么样了？”
“都联系上了。”王掌柜擦了擦汗，“有二十个以前的禁军士兵，还有三十多个年轻力壮的百姓，都愿意跟着干。我让他们三天后的夜里在东门集合，听你们的号令。”
“好。”林墨点头，“我们今晚就不出去了，麻烦您找个隐蔽的地方让我们歇脚。”
王掌柜把他们领到后院的柴房，里面堆着半屋子干草，还有个破旧的板床。“委屈二位了，这地方最隐蔽，金兵一般不会来查。”他放下一个食盒，“里面有馒头和水，不够再跟我说。”
柴房里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微光。陈月把干草铺在板床上，又用布把小窗挡上：“先睡会儿，养足精神。晚上还得去看看东门的布防。”
林墨躺在干草上，浑身酸痛，却怎么也睡不着。老乞丐的话总在耳边回响，他仿佛能看见熊熊烈火吞噬开封城的景象。陈月似乎也没睡着，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你说……咱们能成功吗？”林墨轻声问，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1941年，我们在地道里被鬼子围了七天七夜，粮食吃完了，水也喝完了，有人说干脆冲出去拼了，有人说投降算了。”她转过身，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像星，“我哥说，拼了不一定活，但投降肯定死。后来我们挖了条新的地道，从鬼子屁股后面摸出去，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穿越者之汴京遗梦》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反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林墨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坐起身，从怀里掏出王掌柜画的地图：“东门的炮楼比西门多两个，咱们得想办法先炸毁它们。”
陈月也坐起来，凑到地图前：“让外面的投石机重点轰炮楼，咱们带的人分成两队，一队负责打开城门，一队负责接应外面的弟兄。”她用手指在地图上划了条线，“这里有个小巷，能通到炮楼后面，到时候……”
两人低声商量着，首到窗外传来鸡叫才停下来。陈月打了个哈欠，眼里布满血丝：“先睡吧，再熬下去，没等举事就先垮了。”
林墨躺下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是从陈月身上传来的。他忽然想起她胳膊上的伤，想必是进水后发炎了。“你的伤……”
“没事。”陈月打断他，“这点疼算什么。”
下午，王掌柜送来晚饭，还带来个消息：“金兵好像察觉到什么了，今天下午突然加强了巡逻，还挨家挨户查户口，说是要抓反贼。”他压低声音，“刚才看见张千户带着人在街上走，凶得很，你们千万别出去。”
林墨心里一沉：“他没怀疑到布庄吧？”
“应该没有。”王掌柜摇头，“我这布庄平时就做些小生意，金兵看不上眼。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刚才有个金兵来买布，说要三尺红布，我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是你们的人，结果他说是给千户大人做绷带用的。”
陈月忽然道：“他可能在试探。”
“试探？”林墨不解。
“张千户丢了一只手，肯定恨死了咱们。”陈月的声音很冷，“他说不定猜到咱们在城里，故意用‘红布’做暗号，想引咱们出来。”
王掌柜脸色发白：“那……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把举事的时间提前？”
“不能提前。”林墨立刻道，“外面的弟兄还没准备好，提前举事就是送死。”他看向陈月，“你说，咱们能不能将计就计？”
陈月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张千户想引咱们出来，咱们就给他点动静，让他以为摸到了咱们的底细，放松警惕。”林墨在地上画着草图，“今晚，咱们去烧了金兵的粮仓，他肯定会把注意力放在粮仓那边，没空管东门。”
“好主意！”王掌柜拍了下手，“粮仓在城北，离这里远，金兵的防备也松，烧起来容易。”
陈月点头：“就这么办。不过得小心，张千户狡猾得很，说不定在粮仓设了埋伏。”她看向王掌柜，“您知道粮仓的布局吗？有没有后门或者隐蔽的入口？”
“有！”王掌柜肯定地说，“粮仓后面有个狗洞，以前是给看粮仓的狗进出的，后来狗死了，就没人管了，说不定还能过。”
夜幕降临时，林墨和陈月换上了金兵的军服。衣服不太合身，林墨的袖子短了一截，陈月的裤子太长，得卷好几圈。王掌柜看着他们，忽然红了眼眶：“二位多保重，老奴在东门等着你们。”
两人没说话，只是对他拱了拱手，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城北的粮仓果然防备松懈，只有几个金兵在门口打盹，火把都快灭了。林墨和陈月猫着腰绕到后面，果然发现了个狗洞，仅容一人匍匐通过。
“我先去。”陈月趴在地上，动作灵活得像条蛇。林墨紧随其后，刚钻进洞里，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粮食味，还夹杂着霉味。
粮仓里堆满了麻袋，高得像小山。陈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又拿出一小捆浸了油的棉絮：“分头行动，你去左边，我去右边，点燃后从狗洞汇合，千万别恋战。”
林墨点头，接过一半棉絮，悄悄往左边走。月光从窗缝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刚点燃第一个麻袋，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张千户的怒吼：“反贼在里面！给我抓活的！”
林墨心里一惊，果然有埋伏！他赶紧往狗洞跑，刚跑到半路，就看见陈月也跑了过来，手里还拖着个金兵——竟是个被打晕的巡逻兵。
“快！”陈月把金兵往麻袋堆里一扔，“用他挡一下！”
两人钻出狗洞时，粮仓里己经燃起了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金兵的喊杀声、枪声、惨叫声混在一起，乱成一团。
“往东门跑！”陈月拉着林墨，专挑偏僻的小巷钻。身后传来马蹄声，张千户的怒吼声越来越近：“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林墨跑得肺都快炸了，忽然看见前面有个矮墙，翻身跳了过去，陈月紧随其后。墙后面竟是片菜地，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忽然听见“扑通”一声，陈月掉进了菜窖。
“陈月！”林墨赶紧回头，刚要跳下去，就看见张千户带着人追了过来。他咬咬牙，抓起旁边的几块石头扔进菜窖，又用杂草把窖口盖好，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
“在那儿！”张千户看见了林墨，一箭射了过来。林墨侧身躲过，箭擦着胳膊飞过，带起一串血珠。他顾不上疼，拼命往前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引开他们，让陈月安全离开。
跑过两条街，林墨渐渐体力不支。他拐进一条死胡同，看着追上来的金兵，握紧了腰间的“掌心雷”。就在这时，巷口忽然冲出几个黑影，手里举着扁担锄头，对着金兵就打。
“是王掌柜的人！”林墨又惊又喜。
为首的正是王掌柜说的禁军老兵，他一把拉住林墨：“快跟我们走！王掌柜说你们可能会出事，让我们在附近接应！”
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等反应过来时，林墨己经跟着老兵们消失在巷子里。张千户气得哇哇大叫，一刀劈在旁边的门板上：“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林墨跟着老兵们七拐八绕，最后钻进一个地窖。地窖里挤满了人，都是王掌柜联络的百姓，陈月也在里面，正靠在墙角包扎胳膊——想必是掉菜窖时划伤的。
“你没事吧？”林墨冲过去，看见她胳膊上的伤口很深，血把布条都染红了。
“没事。”陈月摇摇头，眼神却很亮，“粮仓烧得好，金兵今晚肯定乱成一锅粥，正好给咱们机会。”她看向老兵，“大爷，麻烦您现在就通知大家，今夜举事，提前了！”
老兵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我这就去！”
地窖里的人瞬间沸腾起来，有人检查兵器，有人互相打气，眼里都闪着激动的光。林墨看着他们，忽然想起陈月说的“星星之火”。或许这些人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却愿意为了家国拼一次，就像雪地里的草籽，看着不起眼，却能在春天顶开冻土。
陈月忽然碰了碰他的胳膊，指了指地窖口：“听。”
林墨侧耳倾听，远处传来隐隐的爆炸声，还有喊杀声。他笑了，知道是外面的弟兄开始攻城了。
“该我们上场了。”陈月站起身，把那支修好的步枪组装起来，动作行云流水。
林墨也站起身，捡起地上的一把刀：“走！”
两人跟着人群钻出地窖，夜色里，开封城己经燃起了熊熊大火。东门的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和喊杀声，还有金兵的惨叫。林墨知道，属于他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他们身后站着的，是整个开封城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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