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州的麦子黄透半边天的时候,林墨带着三个孩子站在新修的堤坝上。浑浊的漳河水拍打着青石堤岸,发出哗哗的声响,去年被洪水冲垮的村庄旧址上,己经冒出了新的屋舍炊烟。
“先生,李爷爷说这堤坝能挡住十年一遇的大水。”梳着羊角辫的阿禾仰起脸,手里攥着根狗尾巴草,辫梢上还系着块蓝布条——那是陈月留下的围巾拆的,孩子们都分到了一小块,说是能辟邪。
林墨望着远处正在田里忙碌的身影,宗泽正蹲在田埂上,给几个老农比划着什么。这位年近七旬的老将如今很少穿铠甲,粗布短褂配着草鞋,晒得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倒像个地道的庄稼汉。
“不仅能挡水,还能浇地呢。”林墨指着堤坝上的闸门,“等秋收后,咱们就挖渠引水,明年这两岸都能种上水稻。”
阿禾眨着大眼睛:“就像陈姑娘说的江南那样?”
“对,就像江南那样。”林墨笑了。孩子们从他嘴里听了太多关于“江南”“未来”的故事,那些没有战火、稻谷满仓的景象,成了他们最鲜活的向往。
身后传来马蹄声,赵构骑着匹枣红马,带着两个侍卫赶来了。他翻身下马时,裤脚沾了不少泥——这位皇帝如今有个规矩,巡视地方从不坐轿子,能骑马就骑马,能步行就步行,说是“踩踩自家的土地,心里踏实”。
“林编修,查看得怎么样?”赵构走到堤坝边,用脚踢了踢堤岸的青石,“这石头够不够结实?别来年又被冲垮了。”
“放心吧殿下,”宗泽跟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土块,“李铁匠带着徒弟们把铁水灌进石缝里了,比城墙还结实。再说,咱们还留了三个泄洪口,真到了紧急关头,能保百姓平安。”
赵构点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村庄:“那些迁回来的百姓,房子都盖好了?”
“盖好了。”林墨指着那些新屋,“王掌柜捐了不少布料,李铁匠打了铁锅铁犁,百姓们自己动手,上个月就都搬进去了。”他顿了顿,“就是孩子们还没地方念书,我打算在村里盖个学堂,就用以前的祠堂改。”
“好主意。”赵构立刻道,“朕让工部拨些木料过来,再派两个会盖房子的匠人,争取秋收前就完工。”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对了,这是开封送来的,说是给孩子们的。”
布包里是几十本线装书,纸页白净,上面印着工整的字——是星火书院新刻的课本,第一页就是陈月的画像,虽然画得不太像,那双眼睛却透着股机灵劲儿。
“谢谢殿下!”阿禾和另外两个孩子齐声喊道,小手在衣角上蹭了又蹭,不敢去碰那些崭新的书本。
赵构笑着把书递给他们:“拿着吧,以后要好好念书,不仅要学字,还要学陈姑娘的法子——怎么造水车,怎么改良农具,怎么让地里长出更多粮食。”
孩子们抱着书本,小脸上满是欢喜。林墨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眼眶发热。曾几何时,这些孩子还在战火里挣扎求生,如今却能安安稳稳地捧着书本,憧憬着未来。这一切,都如陈月所愿。
傍晚在村里的祠堂吃饭,桌上摆着新摘的豆角、刚炖好的南瓜,还有一碗鸡蛋羹——是村民特意给孩子们做的。赵构和大家围坐在一张矮桌旁,手里捧着粗瓷碗,吃得津津有味。
“殿下,尝尝这个。”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端来一盘蒸红薯,“自家种的,甜着呢。”
赵构接过红薯,咬了一大口,笑着说:“比宫里的点心还好吃。”他忽然看向老奶奶,“您家的壮丁回来了吗?去年听说被金兵抓去当苦役了。”
老奶奶的眼圈红了:“回来了,上个月才到家,腿被打坏了,好在还能下地。他总说,要不是殿下带兵打回来,他这条命早就没了。”
饭桌上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家常,有人说今年的麦子收成好,有人说新买的耕牛很壮实,还有人说想送孩子去星火书院念书。赵构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偶尔还拿起笔,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记着什么。
林墨看着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山洞里见到的那个赵构——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发抖,连宗泽的目光都不敢迎。短短两年,那个怯懦的皇子己经蜕变成了能扛起江山的君主,而这蜕变的背后,是无数像陈月、像王掌柜、像眼前这些百姓一样的人,用信念和热血托起来的。
夜深了,村民们都睡了,只有祠堂的油灯还亮着。赵构和林墨坐在门槛上,望着天上的星星,谁都没有说话。远处传来蛙鸣,还有风吹过稻田的沙沙声,宁静得让人心安。
“林编修,”赵构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说,陈姑娘要是看到现在的景象,会高兴吗?”
林墨想起陈月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我们打仗,不是为了自己能活多久,是为了后代能过上好日子。”他点了点头:“她会高兴的。”
赵构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借着月光一看,竟是那个装着二月蓝花瓣的“掌心雷”。他着冰冷的铁壳,忽然道:“朕打算下道旨意,以后每年惊蛰,各地都要种一棵二月蓝,就叫‘英雄草’,让子孙后代都知道,今天的日子是怎么来的。”
“好。”林墨望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等星火书院的学子多了,我就把陈姑娘的故事写成书,让更多人知道,曾经有个来自未来的姑娘,为这片土地拼过命。”
赵构站起身,拍了拍林墨的肩膀:“该歇息了,明天还要去看新修的水渠呢。”他转身往临时住处走,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却异常挺拔。
林墨坐在门槛上,从怀里掏出那本日记,借着油灯的光翻开。最后一页的那句“愿以吾血沃国土,换得山河永无恙”,字迹己经有些模糊,却依旧透着千钧之力。他忽然觉得,陈月从未离开,她就像这漫山遍野的二月蓝,扎根在这片她深爱的土地上,年年岁岁,生生不息。
第二天一早,他们去看新修的水渠。水渠蜿蜒曲折,像条银色的带子,把漳河水引向干涸的田地。几个孩子正在渠边放纸船,纸船上画着小小的红旗,顺着水流漂向远方。
“先生你看!”阿禾指着纸船,兴奋地大喊,“船要开到江南去了!”
林墨望着远去的纸船,忽然笑了。他知道,这船载着的不仅是孩子们的梦想,还有那些牺牲者的期望,会顺着河流,顺着岁月,一首传下去,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传到陈月说的那个“没有战争的未来”。
而他和赵构,和所有活着的人,能做的,就是守好这片土地,种好每一粒粮食,教好每一个孩子,让这山河无恙,让这薪火相传,让那些滚烫的信念和不屈的灵魂,永远在这片土地上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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