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市第一医院急诊科的喧嚣像是被无形的调音钮拧到了最大。救护车刺耳的鸣笛由远及近，轮胎粗暴地摩擦着湿漉漉的地面，刹车声短促而尖锐。蓝红色的光透过巨大的玻璃门，在地面投下急促闪烁的斑驳光影。
“让开！都让开！急性心梗！！”担架车轱辘碾过门槛的声音轰隆隆地响，伴随着护士急促到变调的喊声。
林悠然的脚步猛地一顿，指尖下意识捏紧了刚拿到手还温热的豆浆。她刚从值班室出来，白大褂只匆匆扣了两个扣子，露出里面淡紫色的真丝衬衫领子，还带着一点昨夜的褶皱。纤细的眼镜架在秀气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瞳孔瞬间收缩，锁定了那辆被一群医护人员簇拥着、正疯狂冲向抢救室的担架车。
病人是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脸色像一张揉搓过久的宣纸，灰败中透着死气的青紫。牙关紧咬，嘴角淌着混浊的白沫。推车的男医生手背上青筋暴起，额头全是汗，嘶吼着：“快！准备除颤仪！通知心内！”
几乎是本能的驱动，林悠然像一支离弦的箭，将手里的豆浆往旁边的导诊台上一摁，温热的液体差点溅出来。她几步就冲到了担架车旁，没有丝毫犹豫地侧身挤了进去。冰凉的金属车架硌着她的肋骨。
“什么情况？”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嘈杂。
“刚在停车场下车就倒下了！”旁边一个脸色煞白、西服被扯开领带的男人急促回答，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着林悠然胸前的名牌，“五分钟！不到五分钟！”
林悠然没空回应家属。她左手己经探到患者的颈动脉，指尖下的皮肤冰凉，触感如同按在一块失去弹性的橡皮上——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搏动。
“室颤！快！准备除颤！”她朝推车的医生点头，动作快到旁人几乎看不清。几乎同时，抢救室的大门豁然洞开，如同巨兽的嘴，瞬间将那团混乱的白色人潮吞没。
林悠然紧跟着进入抢救室。灯光惨白刺眼，各种仪器的待机蜂鸣汇成一片紧张的低语。除颤仪递了过来，冰凉的导电胶体气味刺鼻。她双手接过，熟练地涂胶、放置电极板。胸前的布料因为刚才的奔跑和被担架车挤蹭，微微起了褶皱，贴着她急促起伏的胸口。
“所有人，离床！”她厉声下令，清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手臂抬起，干净利落地下压电极板。
“砰！”沉闷的响声在狭小的空间内炸开，病床上的身体剧烈地弹跳了一下，又重重落回。
“不行！还是室颤！准备心三联！多巴胺泵推！”林悠然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镜片因为她的呼吸微微起了一层薄雾。她迅速下达一连串指令，语调平稳清晰，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沉重的分量。急救护士们的身影在她口令下飞速流转，输液、抽药、调试机器，紧张得像交响乐团演奏高潮乐章前的最后调试。
时间以秒为单位流逝。林悠然的心跳如同急促的鼓点敲打着胸腔，她的注意力完全凝聚在监护仪那扭曲混乱的室颤波形上，计算着下一次除颤的能量和时机。身边递药品的手，调试仪器的动作，都成了背景里模糊的光影。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手腕处露出名贵钢表表盘的大手，异常稳定地递过来一支抽好药剂的注射器。
林悠然本能地接住，冰冷的针管握在手里。她正要开口下达给药指令，指尖却微微一凝——这药剂抽得极其精准，针管内没有一丝多余的气泡，刻度线清晰无比，动作快而稳，完全不像是普通护士或助理医生能做到的。
她下意识地抬了一下眼。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手腕线条有力，浅灰色的高级西装袖口露出半厘米，袖扣是低调的哑光金属，泛着冷冽的光泽。再往上，撞进了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
是个年轻的男人。很高，即便在匆忙混乱的抢救室里，身姿也带着一种奇异的挺拔和稳定感。他的脸棱角分明，下颌线条清晰有力，唇线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透出一股克制的力量。碎发有几缕垂在额前，发色在惨白灯光下呈现出深棕的光泽，衬得肤色偏冷调的白。他眉头紧蹙，薄唇微动像是想说些什么，但那目光，却像带着实质性的重量，瞬间锁定了林悠然。
那双眼睛很深，不是漆黑的浓墨，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听诊器与玫瑰：他的心跳为我失控 而是像雨后的深潭，明明该是平静的，底部却似乎潜藏着难以言喻的东西。此刻，眼底清晰地倒映着急救室混乱的灯光和她惊愕而专注的容颜。没有慌张，没有疑问，只有一种极端的专注和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探询。这目光不是刺探，不是好奇，而是一种穿透性的审视，瞬间击穿了林悠然沉浸在工作中竖起的无形壁障。
时间在两人目光接触的刹那，发生了怪异的扭曲。心跳监护仪的蜂鸣、护士催促药物的低喊、药液滴落的声音……都在耳边无限拉长，又无限远去，形成了一个模糊而失真的背景音。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那双深潭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和担忧的眼睛，还有他递来的这支冰冷的注射器。
仅仅零点几秒的对视，却仿佛漫长的停滞。林悠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然后不按常理地剧烈搏动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带着微小电流的麻痒感，猝不及防地从心口炸开，沿着脊椎迅速蔓延。她的手几不可查地轻轻抖了一下。
“林医生！病人！”旁边的二线医生急促的声音像一把利刃刺破了这诡异的凝滞。
林悠然猛地一激灵，像是被人从梦里拽出来。脸颊瞬间感到一丝热意。她几乎是立刻垂下眼帘，避开了那双深潭的目光，所有外泄的情绪在眨眼间被她强制收敛，重新覆盖上职业的冷静铠甲。她迅速而精准地将针头刺入输液港，干净利落地推进药液。
“再除颤！200焦耳！”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慌乱从未存在。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为那一闪而过的悸动而微微发烫。她深吸一口气，握紧冰凉的电极板手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再次下达指令。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传递着一种能量，让她迅速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到眼前命悬一线的病人身上。
“砰！”又是一声闷响。病床上的身体再次弹跳。
这一次，沉寂了零点几秒后，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条混乱狂暴的曲线终于开始颤动、拉扯，最终挣扎着变成了一道道缓慢起伏的窦性波形。
“呼……”抢救室里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大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这才注意到空气里弥漫的淡淡消毒水味和汗水的微咸。机器规律的滴滴声取代了刺耳的警报。
“心率70，血压90/60，逐步回升……窦性心律了……”护士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林悠然紧绷的后背终于缓缓松懈下来，细微的酸胀感瞬间爬上肩膀和脖颈。她摘下起雾的眼镜，用袖口内侧快速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后，视线下意识地扫过刚才那个递药的男人站立的地方。
那里空无一人。急救室的自动门无声地开合着，走廊外模糊的光影晃动，仿佛那个人刚才的存在，不过是她在高度紧张中产生的一个错觉。
她微微一怔，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悄然滋生——是失落？还是疑惑？
“林医生，家属在外面急疯了。”刚才跟她搭档的二线医生张宁喘着气说。
林悠然迅速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点头：“知道了，我马上去沟通。”她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和歪斜的领口，白大褂下摆沾了一小块刚才除颤时蹭到的导电胶，像一小团凝固的灰影。
就在她准备转身走向门口时，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刚才男人递药的地方——在冰冷的金属药车边缘，一支外壳印着复杂外文字样的进口速效救心丸的药盒被随意地放在那里，下面压着一张浅灰色的、触感微硬的名片。
林悠然的目光落在名片上。
一个名字清晰地映入眼帘，带着一种沉稳的重量：
苏 然
下方简洁地印着：【行远创投】，职位：【首席执行官】。联系电话只有一个简短而私人的手机号码。
名片的主人似乎走得匆忙，名片的一角还微微，边缘有些卷皱，留下了一点深色的水渍，或许是刚才救人心切时沾上的汗水。
林悠然的心跳，毫无预警地又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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