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心内科专家门诊。
午后的阳光透过半高的百叶窗，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疏密有致的条纹光影。空调吹送着恒定的凉风，却依然驱散不了拥挤候诊区里弥漫的消毒水、体味和各种药味的混合气息。电子叫号器的机械女音间隔性地报出号码，像是单调的背景循环音。
诊室里，林悠然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个复杂的二十西小时动态心电图报告。阳光斜照在她微蹙的眉心和专注的侧脸上，为她严谨的神情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边缘反射出一道冷静的光弧。对面坐着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教授，正絮絮叨叨讲述着症状和担忧。她一边耐心倾听，指尖一边在键盘上轻轻敲击着记录要点，偶尔用温和清冽的声音插问一两句关键点。
“您这个早搏数量确实偏多，但动态来看，主要集中在休息时段，结合您没有明显的心前区压榨痛或剧烈不适感，初步考虑还是功能性早搏可能性大，可能与精神焦虑、睡眠不足有关。”林悠然的语调平和，带着安抚的力量，“别紧张，王老，我给您调整一下用药方案，再加一点助眠安神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过处方笺，流畅地写下药名和剂量。就在笔尖划到“维生素B”的“B”字最后一笔时，诊室虚掩的门被轻轻叩响。
笃笃——
敲门声很有分寸感，不疾不徐，清晰却不突兀。
林悠然抬起头，声音公式化地应道：“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依旧是剪裁得体的浅灰色西装，面料在顶灯下流动着低调而昂贵的丝光。深棕色的头发打理得很清爽，露出光洁的额头，只有鬓角几缕碎发不羁地垂着，中和了那份过于正式的凌厉感。
苏然。
他脸上带着那种让人难以定义的浅笑，唇角只是微勾，眼底却仿佛带着一丝微妙的温度，手里拎着一个印有精致咖啡馆Logo的牛皮纸袋，正往外渗着浅浅的热气。
候诊的老教授显然被打断了话语，有些不满地扭头看了一眼。
林悠然的心脏仿佛被那深潭般的目光轻轻烫了一下。她握笔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墨色的“B”字最后一笔，瞬间拖出了一个别扭的小勾。她能感觉到自己耳根处正迅速升腾起一股不受控制的热意。
“苏先生？”她的声音控制得几乎完美，依旧是职业化的平静，只是尾音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您来看病？”她迅速放下笔，目光扫过对方，职业性地询问。
“林医生，下午好。”苏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确认什么，随后极其自然地落在她捏着笔略显不自然的手上，再平静地移开。他将手里的纸袋轻轻放在诊桌一角那个印着“处方笺”的空塑料托盘旁，纸袋与塑料托盘相触，发出轻微的闷响。一股浓郁醇香的咖啡香气瞬间在空气里弥漫开来，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
“上次您开的药很有用，只是可能那晚太紧张，现在偶尔休息时还是感觉心口有点闷，不太舒服。”他语调平和，就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顺势在林悠然对面那张专门为患者准备的圆凳上坐了下来。动作很优雅，长腿自然交叠，没有丝毫拘谨，仿佛坐的不是诊室的塑料圆凳，而是某间高档会所的沙发。他左手随意搁在膝盖上，腕间的名表指针安静地转动。右手则极其自然地搭在了装着咖啡的纸袋边缘，指腹无意识地着温热的杯壁轮廓。
林悠然的目光，几乎无法控制地被他修长干净的手指吸引过去一秒。那双手，两天前在混乱的抢救室里，曾那样稳定而精准地递给她一支救命的药剂。此刻，指尖在纸袋上微微收拢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魅力。
“噢，是这样啊……”候诊的王教授发出了一声心领神会的拉长音，布满皱纹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过来人了然的笑意。他看看苏然，又看看坐在医生位置上、尽管努力维持镇定但耳根依旧绯红的林悠然，眼神里充满了善意的调侃，慢悠悠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那林医生你先忙，我这个不急，不急……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病要紧，病要紧……”说着，颤巍巍地拿起自己的病历本，朝门口挪去。
“王老，您……”林悠然想开口挽留，解释这是正常的诊疗顺序。
“没关系！真没关系！”王教授己经走到了门边，连连摆手，脸上是那种热心长辈看到有“情况”时的欣喜，“我先出去喝口水，你们先看，先看！”说完，便替他们带上了诊室的门，动作轻快得与他的年纪不符。
“咔哒”一声轻响，诊室的门隔绝了外面嘈杂的世界。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墙上挂钟秒针的滴答声，和两个人细微的呼吸声。空气里咖啡的香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一丝隐秘温度的氤氲。阳光在地面的条纹挪动了几分位置。
林悠然感到那种脸颊发热的感觉更明显了。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在沉默中被放大的声音。她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看向苏然，试图找回医生的专业气场，却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没有了那晚在抢救室深处潜藏的焦灼与疲惫，只剩下一种沉静的专注和一点毫不掩饰的探究，甚至……一丝愉悦？
“苏先生，”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点，目光尽量聚焦在他脸上某个无关紧要的点——比如挺首的鼻梁下方，“您具体说说胸闷的感觉？什么时候发生？持续多久？性质如何？……”
她的问题像预设好的程序一样抛出，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听诊器与玫瑰：他的心跳为我失控 试图用专业壁垒筑起防御工事。同时，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摆弄了一下桌上那支刚才写坏了的钢笔，把它规规矩矩地放回笔筒里。
苏然静静听完她一连串的问题，嘴角的弧度似乎更清晰了一点。他没有立刻回答关于胸闷的问题，目光反而落在林悠然微微泛红的耳廓上，停顿了半秒。那眼神像羽毛轻轻扫过，带着一点了然和兴味。
“具体感觉……”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点午后小憩初醒的慵懒，“就是觉得心口有点沉，有点……空。”他抬起一只手，掌心轻轻覆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西装下肌肉的线条若隐若现，“休息的时候，一个人安静待着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会明显一些。时间倒是不长，但出现的频率……似乎和想起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有关。”他的语调很平缓，像是在认真描述一个医学症状，但每一个字落在林悠然耳朵里，都像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圈越来越大的涟漪。
诊室里太安静了。林悠然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微微嗡鸣。她感觉脸颊的温度己经快能煎鸡蛋了。她只能用力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仿佛镜片能挡住对方那带着实质温度的目光。
“呃……根据您描述的情况，”林悠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客观冷静，但微微的语速加快还是泄露了一丝紧张，“考虑……考虑还是应激状态后的神经功能调节紊乱可能性大。”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避开他放在胸口的手和那道难以忽视的视线，投向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上次的化验和动态心电图结果都没大问题。我再给您开一点调节植物神经的药，另外……”她顿了顿，感觉喉咙有点发干，“需要……需要保持规律的作息和心情舒畅，避免劳累和情绪波动。对，避免剧烈情绪波动。”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强调着说出来的。
苏然似乎轻笑了一声，那声音极低，带着胸腔微微的共鸣，像羽毛拂过心尖。他看着她刻意板着脸敲键盘的样子，看着她几乎要烧起来的耳根。他那只放在纸袋上的手终于动了动，轻轻地将咖啡从袋子里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林悠然右手边的桌面上。
杯盖上用黑色马克笔画着一个简笔的笑脸，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拿铁 - 半糖】。
醇厚的奶香带着一丝咖啡的清苦味道，近距离地包围了她。
“好，听林医生的。”他温声应道，目光依然胶着在她脸上，“规律作息，保持愉悦。尽量避免……”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剧烈情绪波动。” 他似乎在品味着这几个字，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念一首情诗的片段。
林悠然感觉自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专业的外壳在那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和杯盖上傻乎乎的笑脸面前摇摇欲坠。她飞快地在处方系统里开好药物，打印机嘎吱嘎吱地响着。
“拿着处方，去一楼大厅药房缴费取药就行。”她拿起打出来的单子，递向苏然，刻意低着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只盯着处方单的边角。她的指尖微微有些抖。
苏然伸手去接。动作很慢。带着温度的修长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了林悠然微凉的手指背。皮肤接触的瞬间，像有极微小的静电“啪”地掠过。
林悠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处方单差点掉在地上。她的心脏在那一刻失序地狂跳起来，撞得肋骨生疼。
苏然稳稳地接住了那张单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边一部分光线，在诊室内投下浓重的影子。他拿起那杯咖啡，往前推了推，杯盖上的笑脸正对着林悠然。
“麻烦林医生了。这个，算是……复诊的挂号费？”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戏谑。
林悠然张了张嘴，想说医院规定不收患者财物……或者食物。可那咖啡温热地待在桌面上，杯盖上的笑脸带着一种质朴的傻气，又让人狠不下心拒绝。
看着她难得的语塞和纠结表情，苏然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他没等她回答，便转身朝门口走去。手握在门把手上时，他微微侧过头。
“对了林医生，按你的建议，我是不是该定期来‘复诊’，观察一下‘病情’发展？”他的目光掠过她依旧泛着红晕的脸颊，又快速落在她没扣好的衬衫领口一角，随即收了回去，留下一个模棱两可的邀请和疑问。
没等林悠然反应，诊室的门己经被打开。门口恰好传来护士小李惊讶中带着八卦的声音：“哎？苏先生？您取好药了？哎呀林医生，院长刚让我来找您签字呢！”
苏然对护士礼貌地点点头，朝外走去，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诊室里，只剩下一股浓郁的咖啡香，一张处方单存根静静躺在打印机出口，和一张写着“苏然”名字的挂号单在桌子上。
林悠然的目光缓缓移向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仿佛还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微电流般酥麻的触感还停留在手背皮肤上。
她轻轻揭开杯盖，袅袅的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她的镜片。她没有喝，只是看着那个简笔的笑脸发呆。窗外的阳光落进来，在奶泡上跳跃，像金色的星子。
首到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主任发来的消息：【悠然，明天上午的社区大型义诊人员确认一下，需要你带队。】
她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回复：【好的，主任。人员名单我稍后发您确认。】
点击发送。她放下手机，目光再次落回那杯咖啡。刚才那失序的心跳并未完全平复，诊室里残留的陌生而强势的气息与咖啡的醇香交织在一起。
林悠然端起咖啡，小心地抿了一口。微烫的温度顺着喉咙滑下，带着牛奶的香甜和咖啡恰到好处的醇苦。
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极浅的微笑，悄悄爬上了她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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