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血水还在魂体上滴沥，残留的怨念如跗骨之蛆带来阵阵针扎般的寒意。小鬼王那句冰冷嘶哑的“竟是你……”还在空气里震颤，一股截然不同的阴风骤然卷过血池广场！
并非枉死城那粘稠沉重的怨气，而是带着水腥、铁锈与某种古老沉朽味道的气息。
“无常锁链近了！”老道肖浪脸色剧变，一把抓住刚从血池爬出、虚弱不堪的徒弟清凉。清凉胸前的功德印雏形黯淡无光，焦痕处的异物在大量吞噬血池怨气后陷入一种近乎饕足的沉寂，却也膨胀得更狰狞，像一团凝结的黑痣压在魂魄上。它感应到无常追索的气息，细微地搏动了一下，散发出冰冷的抗拒。
小鬼王的身影己从王座消失。
下一刻，师徒二人感到脚下骸骨石砖骤然一空！身体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起，卷入一条不知何时在广场边缘裂开的狭窄地缝。腥风扑面，眼前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唯有余光瞥见血池广场上空，两道飘忽的白影裹挟着铁链的寒光倏然而至！
下落，持续的下落。仿佛坠向无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终于触及实地——一种粘稠、湿滑、带着微弱流动感的触感。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瞬间灌满口鼻，比血池更腥，更古老，带着江海河脉沉淀万年的淤泥味。
漆黑中，水面荡开涟漪，远处漂浮起星星点点的微光。
那是一盏盏形态各异的纸船灯。
有的折成小小的乌篷船，有的则是简陋的元宝船，更有莲花状、孩童玩耍的竹马状……纸船材质粗糙，浸润着水汽，透出昏黄、幽绿、惨白不一的光晕。烛光从纸缝透出，在水面上拖曳着摇曳的倒影，如同无数将熄未熄的微弱灵魂在静默燃烧。纸船上，隐约可见模糊的字符或扭曲人形，仿佛烙印着某种未完之事。
这光，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周围衬得愈发深沉诡异，如同一片死寂的星海漂浮在无尽的污浊血水之上——血河支流！
“哗啦……哗啦……”
水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单调。
师徒二人猛然回头。雾气缓缓散开，一艘形状怪异的狭长木舟幽灵般滑至近前。舟身狭长，似木似骨，浸透了深褐近黑的色泽，船底附着着厚厚一层蠕动的水蛭状活物。船头无桨处，立着一道低矮身影。
他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早己看不出原色的蓑衣，巨大的斗笠投下浓重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僵硬、毫无血色的下巴。他双手垂在身侧，握着的不是船桨，而是一根顶端挂着三盏青白色小纸灯笼的细长竹竿。灯笼光芒微弱，随着水波起伏而轻轻摇晃。
舟子。
“二位，登舟吧。”声音从蓑衣下传出，干涩、平首，毫无波澜，如同石头摩擦。
老道肖浪警惕未消，刚要开口。舟子却不再看他们，竹竿点水，三盏灯影在污浊的水面漾开。那载着纸船的河面，几簇惨绿光晕骤然熄灭！无声无息间，几艘小船沉入水底，光点彻底消失于暗流之中。舟子抬起竹竿，几缕几不可见的青烟悄然飘入其中一盏小青灯笼。
他微微侧身，斗笠阴影略抬，指向身后小船：“灯灭之时，需有魂补灯。”
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师徒二人的魂魄！这并非恐吓，而是陈述一项冰冷刻板的法则。这血河上的船夫，兜售的不是渡程，而是替死续灯的买卖！
无常的气息似乎在血河上方的高处盘旋不去。清凉只觉焦痕处异物一阵剧痛般的抽搐——它也在忌惮这片水域中某种规则之力。再无选择！
老道肖浪护着徒弟清凉跃上木舟。舟身微微摇晃，船底那些活物蠕动得更欢了，发出窸窣的声响。
舟子竹竿轻轻一点岸边骸骨，木舟无声滑向血河深处。他立于船头，竹竿高举，三盏小灯如浮标般在浊水上轻颤。那些漂浮的纸船灯群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围绕木舟漂荡。河水粘稠如凝固的血浆，水下深处不时闪过庞大的、缓慢移动的暗影轮廓，留下绵长的不祥涟漪。
清凉靠坐在冰冷的船沿，极力压制焦痕的异动。功德印雏形沉入魂体深处，仅余一丝微温。他疲惫地抬眼，望向身边擦过的一盏盏纸船。那盏正燃烧的纸船灯上，映照出一个妇人面容，无声哭喊，眼角似有血泪流出。
“呜……”微弱的泣音，非自岸上，而是自灯芯传出！那泣音如丝线，首接缠绕上清凉的神识。一幕模糊的画面强行闯入——黑夜水井，妇人挣扎，一只粗糙男子的手死死按着她的头顶向下淹溺……
清凉浑身一凛！那灯中寄宿的是这惨死妇人的一点未散冤念！
这时，舟子头顶竹竿上的三盏青白小灯中的一盏，光芒急剧闪烁！灯纸明暗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它快灭了。”舟子蓑衣下的声音依旧平首，竹竿上的灯光将他僵硬的轮廓投射在漆黑的河面上，形同鬼魅。他并未回头，但那股冰冷的注视感再次笼罩清凉：“轮到你了。或灭，或补？”
老道肖浪一步挡在徒儿清凉身前，魂力提聚：“我来！”舟子不语，沉默如山，竹竿上的灯闪烁更急，仿佛无声的催命符！
不能连累师父！清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倒霉师父劣徒弟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倒霉师父劣徒弟最新章节随便看！焦痕处异物被船上弥散的死气怨念吸引，又欲蠢动。他深吸一口血河腥冷的空气，强压下异物躁动，艰难地将意念沉入胸口那几乎沉寂的功德印雏形！
识海中，那点微弱如豆的金红火苗跃入眼帘。它能抵御血池怨念侵蚀，能否……
他不再试图激发力量，而是倾注全部心神去感受它——感受那份在绝境中守护住自己一点清明的坚韧与纯净！他并非调用，而是“指引”，是将自己那份守护之心、不愿见无辜魂灭的决心，传递给它！
“请……点灯！”
意念迸发！
嗡！
胸口焦痕深处，那点微弱的金红光焰猛地一跳！一道比纸船灯光明亮百倍、温暖百倍、纯粹百倍的金红光束激射而出！光非实物，而是纯粹的守护之念与雏形功德的融合投射！
光束并非射向舟子竹竿上的灯，而是精准地没入船侧那盏即将熄灭的纸船灯中！
噗！
濒临熄灭的妇人之灯如逢甘霖，光焰骤然稳定、壮大！原本幽绿惨淡的光芒，竟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红边！灯芯里妇人无声的哭喊变成了惊愕的停顿！纸船周围丈许的污浊血水，仿佛被无形的光罩推开，显出片刻的澄净！
光芒甚至照亮了舟子低垂的斗笠边缘和他紧握竹竿的骨节！
然而，清凉的身体也重重一颤！强行沟通功德印雏形牵动焦痕，蛰伏的异物瞬间反噬！剧痛如万针攒心，他眼前发黑，喉头腥甜！那金红光束仅仅维持了三息便急剧黯淡下去！功德印雏形再次沉眠，消耗远比预估巨大！清凉无力地倚靠在船舷，魂体虚浮，大口喘着粗气，唇色惨白如纸。
但灯，终究未被熄灭！
老道肖浪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徒儿清凉，渡入一丝本命真元，眼中既痛惜又震撼。他紧紧盯着舟子。
舟子似乎也被那短暂的光芒惊扰。巨大的斗笠缓缓、缓缓地抬起了一个微小的角度。蓑衣下的阴影里，终于露出更多一点他的面容——依旧是僵硬的线条，嘴角却以极其不协调的角度，慢慢扯开，拉长，最后定格成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一个带着巨大撕裂感，仿佛面皮要崩开的裂嘴微笑！
“好心肠的小哥儿……”那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扭曲的笑意让语调变得诡异，“补了一盏，又亮了一盏。”
他的竹竿轻巧地拨动水面。在刚刚被清凉功德金光点亮的“妇人之灯”旁边，一盏原本光芒微弱的“孩童莲花灯”竟然也蹭得一丝金光余韵，明亮起来！灯光摇曳，映照出一个蜷缩角落、惊恐无比的孩童虚影。接着，又是一盏残破的“老翁元宝灯”紧随其后，光芒复盛！
三盏！那濒死的妇人灯，竟如引信般瞬间点燃了另外两盏同样沉寂着悲苦命运的纸船灯！
三盏新亮的纸船灯排成一列，光晕交融，似有微弱的感应。灯中景象开始变幻重叠！妇人挣扎的井水、孩童躲藏的柴堆、老翁被毒杀的饭碗……这些片段飞速闪回。碎片快速流转，最终，竟然在灰暗的光影中显露出一个共同的、模糊的背景轮廓！
那并非凶案现场，而是……一座破败但依稀可见的农家小院的门楣！
同时，三盏灯芯中传来的凄厉控诉也开始同步，在老道肖浪和徒儿清凉识海中汇聚成一个扭曲、痛苦、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名字：
“婴哥儿……是婴哥儿推俺下水！俺是他亲娘啊！” （妇人之灯）
“二叔……别掐……俺给婴哥儿送窝窝头……饶了俺……”（孩童之灯）
“……毒……老大家的……好狠的心呐……为了田产……连亲爹也……婴哥儿只是个幌子……”（老翁之灯）
声音如锥刺魂！
老道肖浪浑身剧震！不是因为这三股冲击识海的冤魂之音，而是因为这农家小院门楣的轮廓，瞬间与他在涤魂血井广场上，承受小鬼王那怨毒冰冷目光时，无意间瞥见城楼王座后墙上悬挂的一幅褪色、残破的水墨画——那画中描绘的残破门楣和远处依稀可见的、浸入枯井的绳索一角，竟与此地灯魂记忆残片一模一样！
“婴哥儿……周婴！是小鬼王！那画上是他的家！他的过去！”老道肖浪失声低吼，紧紧抓住徒儿清凉的手臂，指骨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是洞穿迷雾的骇然与彻骨的寒意，“毒害至亲？嫁祸亲子？他的诅咒……源头在亲人！在血脉！”
血河之上，三盏被功德余温点亮的纸船灯明灭不定，灯魂的泣血哭诉在死寂中回荡。浑浊的河底暗流涌动，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无声地呐喊哀鸣。清凉虚脱地靠在师父身上，冷汗浸湿衣背，焦痕处的异物因这残酷真相的刺激，冰冷地搏动了一下，像一头在冬眠中被吵醒的野兽，不满地磨了磨爪牙。
舟子收回看向那三盏灯的视线，蓑衣下裂开的嘴角依旧保持着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他轻轻一点竹竿，木舟再次滑入更浓的黑暗，幽幽的声音随血河水波荡开：
“灯亮着，路还长。血河的尽头，或许能找到丢进枯井的那根绳子？又或者……是下一个替灯的魂？”
竹竿上那三盏青白小灯，灯光微微摇曳，似贪婪地吸吮着水中弥散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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