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部的碎纸机发出沉闷的嗡鸣，像垂死的野兽在喘息。苏瑶推着清洁车经过时，正撞见两个穿着考究的男人从总监办公室出来，手里拎着沉重的黑色公文包。为首的中年男人面色铁青，经过她身边时带起一阵冷风，低声对同伴咒骂：“……资金链一断就是死局！凌轩这是要逼死恒远！”
碎纸机突然卡住，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苏瑶下意识停住脚步，看见半截没被完全绞碎的文件飘落在地。她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纸上冰冷的油墨字迹——“股权质押”、“强制平仓通知”。一只锃亮的皮鞋毫不留情地碾上纸片，赵明磊阴沉的脸出现在上方：“不该看的东西少看，不该听的话少听。清洁工就该有清洁工的本分！”
纸片在他鞋底发出碎裂的哀鸣。苏瑶首起身，没说话，只把推车往旁边让了让。赵明磊盯着她，眼神像淬毒的钩子：“攀上高枝儿的感觉怎么样？大厦将倾，小心摔死。”他冷笑一声，快步追上前面两人。
推车滚轮碾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单调的声响。苏瑶的心却像被那半张碎纸片钩住，沉沉下坠。茶水间的磨豆机嗡嗡作响，掩盖不住里面刻意压低的议论。
“……听说了吗？城西那个地王的项目，银行突然停了凌总的授信！”
“何止！刚有风声说恒远要低价收购咱们的物流子公司，那可是现金流命脉！”
“都怪那个扫地的！徐董放话了，谁帮凌总就是跟她作对……”
“红颜祸水啊……”
议论声在她推门而入时戛然而止。几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夹杂着怜悯、探究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苏瑶垂着眼，走到咖啡机旁清理残留的咖啡渣。滚烫的蒸汽喷在她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她缩回手，指尖无意识地蜷进掌心，那里还残留着被帆布包带子勒出的深红印痕。
“哎呀，苏瑶！”张晓璐端着空杯走过来，声音甜得发腻，“正好，帮我煮杯拿铁，多加奶泡。”她随手把杯子往操作台一搁，镶钻的指甲敲了敲台面，“动作快点，待会儿还要跟新来的投资人开视频会呢。凌总现在，可全靠这些‘贵人’救命了。”
“啪嗒。”苏瑶手中清理渣槽的小刷子掉进不锈钢水槽，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没去捡，只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泛红的手背，刺骨的寒意顺着血管一路蔓延到心脏。她看着水槽里打着旋儿的褐色残渣，仿佛看见那三十万的支票在漩涡里沉浮。
地下车库的感应灯坏了，只有安全出口幽绿的指示灯在角落明明灭灭。浓重的黑暗和机油味裹挟而来，苏瑶靠着冰冷的承重柱，慢慢滑坐到地上。帆布包里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医院催缴后续康复费用的短信。冰冷的数字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疲惫。一道熟悉的身影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黑暗中，只有他指间夹着的烟头明明灭灭，映出紧绷的下颌线。
“躲这儿哭？”凌轩的声音比车库的空气更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瑶把脸埋进膝盖，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没哭。”鼻音却重得藏不住。
烟头被摁灭在水泥地上，溅起几星微弱的火花。他走近，昂贵的西装裤腿进入她低垂的视线。“起来。”他命令，却朝她伸出了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昏暗中悬停，带着烟草和雪松的气息。
苏瑶没动。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半晌，她低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像被砂纸磨过：“恒远……是不是因为我……”
“跟你没关系。”他打断她，斩钉截铁，“商场如战场，输赢各凭本事。”他俯下身，带着压迫感的阴影笼罩下来，却在她下意识瑟缩时停住。黑暗中，他的呼吸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徐曼音找过你了？”
苏瑶猛地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眸里。车库深处应急灯惨绿的光，在他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像某种不祥的图腾。离得太近，她甚至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丝，和眉宇间深重的疲惫，那是再多昂贵的西装也掩盖不了的沉重。
“支票……”她喉咙发紧，“我没要。”
“我知道。”他答得很快，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喑哑，“苏瑶，”他叫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苏小姐”，像叹息，又像某种确认，“怕吗？”
怕什么？怕流言蜚语？怕大厦将倾？还是怕眼前这个站在悬崖边的男人？
她没回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强势地侵入她的呼吸。他撑在她身侧墙壁上的手臂，隔着薄薄的旧外套布料，传来不容忽视的热度。
时间仿佛凝固。车库深处传来车辆驶过的闷响，地面微微震动。那震动透过冰冷的混凝土传导至她紧贴墙壁的脊背，又重重敲在她的心尖上。
下一秒，滚烫的指腹带着薄茧，猝不及防地擦过她湿漉漉的眼角。动作有些生硬，甚至带着点笨拙的粗粝，却像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苏瑶紧绷的神经。她浑身一颤，忘了呼吸。
凌轩的指尖停留在她微凉的皮肤上，仿佛被那细微的颤抖烫到。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急剧翻涌，像被强行压抑的熔岩，濒临爆发的边缘。他猛地收回了手，动作快得像被灼伤。
“明天开始，”他首起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别来37层以上。待在保洁部，做好你的事。”他转身，挺拔的背影迅速融入浓稠的黑暗，脚步声果断而急促，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逃离。
安全出口的绿灯在他消失的拐角处幽幽闪烁，像一只窥伺的眼。苏瑶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着被他擦过的眼角皮肤。那里，残留着一种陌生而滚烫的触感，比催缴单上的数字更让她心惊肉跳。车库深处，引擎的轰鸣声再次由远及近，车灯刺破黑暗的一瞬，照亮了角落里一个迅速缩回的、握着手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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