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前最后一节早自习，教室像被按下静音键的钟表。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织成密网，连窗外麻雀的聒噪都像被过滤了，只剩下阳光透过窗棂，在摊开的复习资料上投下缓慢移动的光斑。
白淼的指尖又习惯性地摸到英语书扉页，坐标系边缘的铅笔线被得有些模糊。元唯送的那片枫叶标本被她夹在数学错题本里，红得像团不会熄灭的小火焰，此刻正隔着纸页，贴着一道解析几何的压轴题。她忽然想起昨晚整理书包时，发现物理笔记本里夹着张便签，是元唯的字迹：“第三页的磁场方向标反了，正确的用红笔改在旁边。” 红笔线条比他平时的笔迹重些，末尾还画了个极小的指南针简笔画，N极箭头歪歪扭扭，像在偷偷朝她的方向偏。
前排传来程茹压抑的喷嚏声，她慌忙用草稿纸捂住嘴，转头冲白淼比了个“完了，感冒了”的口型，眼角还挂着生理性的泪光。白淼从笔袋里摸出包感冒灵递过去，程茹接过去时，偷偷往她手里塞了颗水果糖，包装纸上印着的银杏叶图案晃了晃——是上次在红叶谷买的纪念品糖。
期中考的铃声，终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穆，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尖锐地响起。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裁纸刀，瞬间划破了校园里最后一丝轻松的假象，将无形的压力具象化，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白淼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方格子。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只扑腾不休的小鸟。手指习惯性地捻了捻放在笔袋旁的那片银杏叶书签，红绳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镇定。目光投向讲台，监考老师正一丝不苟地分发着试卷，纸张摩擦的“哗啦”声在过分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试卷落在桌面，带着油墨特有的、微苦的清香。白淼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第一页——语文。她定了定神，拿起笔，指尖微微发凉，却异常坚定地在姓名栏落下“白淼”两个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蚕在啃食桑叶，带着一种投入的、专注的韵律。
时间在笔尖下无声流淌。当上午最后一科的结束铃声响起时，白淼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混杂着解脱和焦虑的叹息声、桌椅挪动声以及迫不及待的对答案的低语。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越过几排桌椅，精准地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元唯正有条不紊地收拾文具。他的动作依旧带着那种特有的、近乎刻板的秩序感：钢笔、尺规、橡皮依次归位，最后才将那张写满答案的物理试卷对折，边缘压得笔首，放进透明的文件袋里。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映不出丝毫情绪的波澜，仿佛刚才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寻常的练习。只是，当他拉上笔袋拉链时，左手食指习惯性地在拉链头上轻轻了一下那个浅淡的小茧，指尖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一分，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淼淼！第三篇阅读理解那个主旨题你选的什么？”程茹像阵风一样卷过来，脸上带着考后的疲惫和急切，头发上的枫叶发卡都歪到了一边。
白淼还没来得及回答，段墨煊的大嗓门己经插了进来：“别问她了！快帮我回忆回忆历史最后那道材料题，那个‘门户开放’政策到底是针对哪儿的啊？我好像串到《南京条约》去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的生无可恋。
祁念安静地站在程茹身后，手里拿着速写本和铅笔，目光平静地扫过喧闹的教室，最后停留在元唯收拾好的、棱角分明的文件袋上。
短暂的午休时间，五人组挤在食堂角落的桌子旁。气氛与图书馆复习时的沉静截然不同，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和考后特有的、混杂着亢奋与沮丧的议论声。
“完了完了，数学最后那道立体几何，我辅助线肯定画错了！”程茹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西兰花，愁眉苦脸。
“我更惨，”段墨煊塞了满嘴的饭，含糊不清地哀嚎，“物理那个加速度，我算出来是负数！负的！车还能倒着加速飞出去不成？”
祁念小口吃着饭，闻言轻轻放下筷子，拿起铅笔，在速写本空白的角落飞快勾勒：一个张着嘴、头顶冒烟（象征算错题的焦躁）的简笔男生侧影，旁边画了个大大的向下箭头，箭头末端标了个“-a”。
白淼安静地听着，小口喝着汤。她的思绪还停留在上午的考试里，尤其是物理最后那道综合题。她用了元唯错题集里那个结合能量和动量的精妙解法，步骤确实简洁了许多，但结果……她心里也有些没底。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的元唯。
元唯正低头挑着餐盘里不小心混入的花椒（他依然点了辣菜）。他似乎对周围的哀嚎和议论充耳不闻，只是专注地将一粒粒小小的、深褐色的花椒仔细地拨到餐盘边缘，动作耐心而精准。他的侧脸在食堂略显嘈杂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沉静，仿佛刚才那场关乎排名的考试与他无关。只有当他偶尔抬眼，目光掠过白淼微微蹙起的眉心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澜。
下午的考试科目是英语和化学。
英语试卷发下来时，白淼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迅速翻到作文页——题目要求写一封给外国笔友的信，介绍自己最喜欢的季节并说明原因。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指尖抚过试卷边缘，目光在要求“阐述原因”的部分停留。脑海里瞬间闪过元唯在她英语笔记本最后一页留下的那几个标注着“表达观点适用”的复杂虚拟语气句型。她深吸一口气，提笔。当那些原本有些生涩的句式被她巧妙地、自然地编织进描述秋日红叶和银杏的段落里时，一种奇异的流畅感油然而生。笔尖在纸面上滑动得异常顺畅，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在牵引。
而化学考试，则是另一番景象。当试卷翻到有机推断大题时，白淼的心反而定了下来。复杂的结构式在眼前展开，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关键的、容易混淆的官能团位置。这陷阱，正是她整理在给元唯的化学笔记里，用醒目的红笔圈出并标注“易错点”的地方！她几乎能想象元唯翻到那一页时，微微蹙眉研究的样子。思路无比清晰，她提笔作答，每一步推断都踩在熟悉的路径上。答完题，她甚至有余裕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代表“胜利”的V字，旁边还点了个点，像个微缩的坐标系原点。
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长长地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意味。白淼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夕阳的金辉洒满走廊，将攒动的人影拉得长长的。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骤然放松，带来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心底却有种踏实感悄然沉淀。
她抱着文具袋，在走廊拐角处，正好遇见同样走出来的元唯。他依旧背着那个深色的背包，手里拿着透明的文件袋，化学试卷的一角从里面露出来。他似乎刚检查完什么，指尖正无意识地着试卷边缘，那个浅淡的小茧在夕阳下格外清晰。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询问，没有对答案，甚至连一句“考得怎样”的客套都没有。元唯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脚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紧绷的东西，随着这最后一声铃声的余韵，悄然松动了。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得几乎只是下颌的一个轻微动作，随即移开视线，汇入了喧闹的人流。
白淼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晚风带着凉意拂过滚烫的脸颊，吹散了考场的闷热。她低头，看着自己文具袋里那片系着红绳的银杏叶书签，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考前的焦虑、复习的疲惫、考场上的奋笔疾书……此刻都化作了心底一片沉静的湖泊。她知道结果还未揭晓，但这一程并肩走过的复习时光，那些无声传递的笔记，那些笨拙却温暖的关切，早己在试卷之外，写下了属于这个秋天、独一无二的答案。她握紧了文具袋，嘴角弯起一个轻松而真实的弧度，迎着夕阳，汇入了放学的人潮。远处，段墨煊的大嗓门和程茹清脆的笑声隐约传来，像背景音里跳跃的音符。
放学铃声响起时，段墨煊把笔一扔，夸张地瘫在椅子上：“解放了！今晚必须去吃火锅庆祝！” 程茹掏出手机开始查火锅底料，祁念安静地收拾着文具，元唯正把试卷按页码排好，手指在最后一页的角落顿了顿——那里有个他不经意间画的小枫叶，被红笔圈了起来。
白淼收拾书包时，发现英语书里多了张新的便签。元唯的字迹写着：“作文用了虚拟语气，很好。” 末尾画了个对勾，勾尖微微上翘，像在偷偷笑着。她把便签夹进笔记本，指尖碰到那片银杏叶书签，红绳的蝴蝶结刚好落在“37”那个数字上。
走廊里的喧闹涌进教室，夕阳把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元唯背着书包走过来，脚步在她桌旁停了半秒：“火锅，去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考完试的松弛，耳根却又开始泛粉。
白淼抬头时，正看见他眼里的光，像揉碎了的夕阳，也像那个藏在坐标系里的秘密。她点点头，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快得像被风吹起的银杏叶：“好啊。”
远处段墨煊还在喊着要吃特辣锅底，程茹在争论冰粉要不要加芋圆，祁念的速写本又翻开了新的一页。而白淼和元唯并肩走出教室时，她发现他手里捏着的纸巾上，印着和她那颗水果糖一样的银杏叶图案——大概是刚才不小心从他书包里掉出来的。
秋风吹过走廊，卷起几片干枯的叶子，像无数个没说出口的小心思，在少年少女们的笑声里，轻轻落进了这个兵荒马乱又闪闪发光的考试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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