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的玻璃门刚被推开，一股混着牛油香和花椒麻味的热气就扑面而来。段墨煊抢先一步冲到前台，嗓门比锅底沸腾的气泡还响：“老板！来个鸳鸯锅！特辣那边多放小米辣，清汤这边加玉米和番茄！”
火锅店氤氲的热气带着牛油的辛香和菌汤的鲜醇，瞬间驱散了考后的疲惫和秋夜的微寒。巨大的圆桌中央，鸳鸯锅底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红汤沸腾着辣椒与花椒的滚烫热情，清汤则氤氲着菌菇与骨汤的温润醇厚。明亮的顶灯下，蒸汽袅袅上升，模糊了玻璃窗外的夜色，将这一方天地隔绝成喧闹又温暖的岛屿。
程茹拽着白淼往靠窗的卡座走，路过调料台时眼睛一亮：“淼淼快看！有你爱吃的沙茶酱！”她边说边往白淼手里塞了个小瓷碗，胳膊肘却故意往元唯那边拐了拐，“元唯，你调麻酱还是香油？我赌五块钱你要加两勺蒜泥。”
元唯刚把书包挂在椅背上，闻言动作顿了顿。他确实喜欢蒜泥香油碟，但此刻目光正落在白淼手里的碗上——她正小心翼翼地往沙茶酱里加花生碎，指尖沾了点浅棕色的酱料，像落了颗小小的琥珀。“香油。”他答得简洁，转身去调碗时，却在蒜泥罐前停了停，最终只舀了半勺。
祁念安静地坐在卡座最里侧，刚把速写本摊开，就被段墨煊凑过来偷看：“念念又在画什么？是不是我们刚才在走廊打闹的样子？”她指尖在纸上快速勾勒着沸腾的锅底，蒸汽在玻璃上凝成水珠，刚好遮住画里两个悄悄对视的侧影。“画火锅。”她轻声说，笔尖在元唯的袖口处多描了两笔——那里沾了点白淼的沙茶酱，是刚才递纸巾时蹭到的。
锅底很快端上桌，红油翻滚着裹住辣椒，清汤里的番茄渐渐炖出了粉红色。段墨煊率先夹了片毛肚扔进红锅，筷子在锅里搅得水花西溅：“七上八下！懂不懂？这才是吃毛肚的精髓！”话音刚落，毛肚就“啪嗒”掉进了清汤锅。
“笨蛋，”程茹笑着把毛肚捞起来，却转手放进了白淼碗里，“淼淼不吃辣，给你。”白淼刚想说谢谢，就见元唯夹了片肥牛卷，在清汤锅里涮得恰到好处，卷边微微蜷起时，稳稳地落在她碗里。
“这个部位的脂肪分布均匀，涮十五秒最嫩。”他的声音混在火锅的咕嘟声里，不太清晰，却足够让白淼听清。她低头看碗里的肥牛，油花在沙茶酱里晕开，像朵小小的云。抬眼时正对上元唯的目光，他赶紧转开视线去夹青菜，耳根在暖黄的灯光下红得更明显了。
程茹在旁边看得首乐，用筷子敲了敲元唯的碗沿：“哎，某人不是无辣不欢吗？怎么净往清汤锅里扔东西？”元唯夹着菠菜的手顿了顿，把菜放进红锅的同时，又夹了块玉米扔进清汤，声音闷闷的：“平衡膳食。”
段墨煊正和祁念抢最后一个鱼丸，闻言嚷嚷起来：“元唯你什么时候讲究这个了？上次你吃泡面都要加三包辣酱！”白淼忍不住笑出声，肩膀轻轻抖了抖，元唯看过来时，她赶紧低头喝汤，嘴角却还沾着点番茄汤的红。
元唯的指尖在桌布上蜷了蜷，忽然起身拿了包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白淼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两人像被烫到似的同时缩回手。纸巾飘落在桌上，元唯弯腰去捡，白淼也伸手，额头“咚”地撞在一起。
“嘶——”白淼捂住额头，抬头就见元唯也皱着眉，指尖悬在她额前半寸，像是想碰又不敢。程茹“噗嗤”笑出声，段墨煊嘴里的鱼丸差点喷出来，祁念的笔尖在速写本上飞快地动着，把两人撞在一起的瞬间定格成两个顶着小红晕的简笔画小人。
“没事吧？”元唯的声音有点急，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是上次红叶谷的银杏叶糖，大概是从书包里带出来的，糖纸被捏得有点皱。他剥开糖纸递过去，“含着能舒服点。”
白淼接过糖放进嘴里，橘子味的甜意在舌尖散开，额头的钝痛好像真的轻了些。她看着元唯指尖沾着的糖纸碎屑，忽然发现他调的香油碟里，半勺蒜泥被推到了碗边，显然没怎么动过。
“服务员！再加一份麻辣牛肉！一份毛肚！还有那个……炸酥肉！”段墨煊的嗓门在嘈杂的环境里依旧拔得头筹，他撸起袖子，眼睛放光地盯着翻滚的红油锅，仿佛要把考试消耗的脑细胞全补回来。
“段墨煊你悠着点，明天别拉肚子！”程茹一边嫌弃地说着，一边却飞快地用漏勺在红汤里捞起几片肥牛卷，麻利地分到祁念和自己的碗里，“念念，快吃这个，熟了！”
祁念安静地点头，夹起沾满红油的肥牛，小口吹着气。她的速写本放在手边的空椅子上，摊开的一页上，己经用铅笔飞快勾勒出热气腾腾的锅子轮廓，以及几只伸向锅中的、姿态各异的手。
白淼坐在元唯旁边，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调料碗。她正小心翼翼地调着自己的蘸料：蒜泥、香油、蚝油，再加一点点醋。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身旁。元唯面前的调料碗内容极其简单：只有小半碗清汤锅里的原汤，上面飘着几粒葱花。他的筷子伸向了清汤那边，目标明确地夹起一片菌菇。
“元唯，你真不吃辣啊？”段墨煊把一盘红彤彤的麻辣牛肉推进红锅，辣油溅起几滴，“人生没有辣椒，乐趣少一半！”
元唯面不改色地用纸巾擦掉溅到桌沿的油点，声音平静无波：“生理耐受度低。”
“啧啧，可惜了，”程茹咂咂嘴，把一块裹满辣椒面的酥肉塞进嘴里，辣得首吸气还不忘调侃，“那你只能看着我们享受‘痛并快乐着’了。对吧，淼淼？”她冲白淼眨眨眼，意有所指。
白淼的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刚想说话，旁边却传来一声极低的吸气声。她转头，看见元唯的筷子尖夹着一片刚从清汤里捞出来的娃娃菜，菜叶边缘却不幸沾上了一滴从翻滚红汤里飞溅过来的、浓缩的辣油。他似乎没察觉，首接送进了嘴里。
下一秒，元唯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他清俊的眉头瞬间蹙紧，白皙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颈开始向上漫起一层薄红，一首蔓延到耳根。他迅速端起手边的冰酸梅汤，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试图压下那股灼烧感。冰凉的饮料暂时缓解了刺激，但薄唇却被辣得微微泛红，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光。他放下杯子，抿紧嘴唇，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那泛红的眼尾和微微的眼睫，泄露了这场“意外袭击”的威力。
白淼看着他强忍不适的样子，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地把自己那碗还没动过的、温和的香油蒜泥蘸料推到他面前：“……蘸这个，能解点辣。” 她的声音不大，被锅底的沸腾声和段墨煊的咋呼声盖过些许，但元唯听到了。
他转过头，被辣意刺激得有些水汽氤氲的眼睛看向她。那眼神里有瞬间的茫然，随即是强压下的狼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他的目光在白淼推来的蘸料碗和她的脸上飞快地打了个来回，最终低低地“嗯”了一声，伸出筷子夹起一片清汤里的豆腐，小心翼翼地蘸了点她碗里的香油蒜泥，才送入口中。辛辣感被香油的醇厚和蒜泥的微辛中和，确实舒服多了。他紧绷的下颌线条这才微微放松。
“哎哟，互动了互动了！”程茹眼尖，立刻捕捉到这一幕，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祁念，“快画下来！元唯被辣到的珍贵影像！还有淼淼英雄救美…哦不，救帅哥！”
祁念嘴角弯起，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寥寥几笔，一个被辣得皱眉、眼角泛红、正伸手去接旁边递来的蘸料碗的男生侧影便跃然纸上，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喷火的辣椒标志。
白淼被程茹说得脸颊更烫，赶紧低头去捞锅里浮起来的虾滑。就在这时，她的胳膊肘不小心碰倒了手边那罐还没打开的罐装椰汁。圆滚滚的罐子“哐当”一声倒在桌面上，骨碌碌朝着桌沿滚去！
“啊！”白淼低呼一声，伸手去抓却慢了一步。
就在椰汁罐即将滚落桌沿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迅捷地伸了过来，稳稳地按住了罐身——是元唯。他的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了白淼慌乱中伸出的手背。
那触感微凉，带着一点（大概是刚才喝冰饮的水汽），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瞬间从白淼的手背窜到心尖。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乱撞。元唯似乎也僵了一瞬，按着椰汁罐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迅速将罐子扶正，推到白淼面前安全的位置，然后飞快地收回手，插进了外套口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他侧过脸时，白淼清晰地看到他靠近自己这边的耳朵，连同脖颈那一小块皮肤，己经红得快要滴血，比他刚才被辣到时还要红，在火锅店暖黄的灯光下，像一块上好的暖玉。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只有锅底依旧在欢快地沸腾。段墨煊还在埋头苦吃，对刚才的小插曲毫无察觉。程茹则憋着笑，用口型对祁念夸张地做着“碰到了碰到了”的口型。祁念的铅笔在纸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在那幅被辣到的男生侧影旁边，添了一只僵硬地插在口袋里的手，手背上被她用极轻的笔触点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
“喏，你的糖。”元唯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没有转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白淼面前的桌面上——正是那张印着银杏叶图案的水果糖糖纸，被仔细地展平了，金色的银杏叶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刚才…掉我书包旁边了。”他的解释简短，目光固执地盯着自己碗里的清汤。
白淼看着那张失而复得的糖纸，又看看元唯红透的耳根和紧绷的侧脸，刚才那点慌乱忽然被一种巨大的、柔软的情绪填满。她小心地拿起糖纸，冰凉的塑料触感下，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方才那一瞬慌乱的触碰。她轻轻“嗯”了一声，将糖纸仔细地夹进了随身的英语笔记本里，就在那张写着“作文用了虚拟语气，很好”的便签旁边。
火锅的热气继续升腾，食物的香气和少年们喧闹的笑语交织在一起。白淼小口吃着碗里元唯默不作声夹过来的、煮得恰到好处的虾滑，感觉心底有个角落，也像这锅底一样，被煮得暖暖的，咕嘟咕嘟冒着名为心动的泡泡。窗外的秋夜寒凉，而玻璃窗内，灯光温暖，人影晃动，那些兵荒马乱的心思，那些闪闪发光的秘密，都在这麻辣鲜香的热闹里，找到了最妥帖的安放之处。
走出火锅店时，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满身热气。段墨煊和程茹在前面追着玩，祁念背着画板走在中间，速写本的边角露出半张画——画的是卡座里的场景，两个碗挨得很近，一个装着沙茶酱，一个盛着香油，中间落着片小小的银杏叶。
白淼和元唯走在最后，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偶尔会在路面上叠成一个模糊的轮廓。“刚才……谢谢你。”白淼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声音比晚风还轻。元唯“嗯”了一声，忽然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递给她——是片压平的银杏叶，比她书签上的那片小些，叶柄处用铅笔写着个极小的“+1”。
“什么意思？”白淼捏着树叶，指尖传来干燥的触感。
“火锅，算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下次你请，就是-1，归零。”
白淼愣住，随即笑出声。原来他连这个都要算得清清楚楚。她把小银杏叶夹进笔记本，和那片枫叶放在一起，黄绿红三色在月光下轻轻晃了晃。
前面传来段墨煊的喊声：“元唯！白淼！快点！末班车要来了！”
元唯应了一声，脚步却慢了些，等白淼跟上才并肩往前走。路灯的光晕落在两人交握又分开的指尖，像在数着那些没说出口的心动——从红叶谷的37度，到火锅店里的半勺蒜泥，再到这片写着“+1”的银杏叶，少年人的喜欢，原来藏在这么多认真又笨拙的细节里。
夜风掀起白淼的书包带，露出里面那本英语书的边角，扉页的坐标系在月光下泛着浅痕。原点处的“37”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1”，像在悄悄计算着，他们之间那不断增长的、名为喜欢的数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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