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的空气仿佛比英语课更凝重些。讲台上，老师正用粉笔在黑板上铿锵有力地推导一道复杂的立体几何题，粉笔灰簌簌落下。白淼努力集中精神，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斜前方。元唯坐姿依旧挺拔如松，专注地随着老师的讲解在草稿上演算，偶尔在关键步骤处快速标注，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短促而清晰的声响。
老师讲到一道综合题，正是昨天白淼错题本上标注了问号的那道。她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老师讲解的解法绕了几个弯，思路有些曲折。当老师问“还有没有其他解法”时，教室里一片安静。
白淼的心跳微微加速。她想起了元唯早上在她草稿本上画的辅助线，以及那句“用勾股定理逆定理更简单”。她深吸一口气，在老师略带鼓励的目光下，缓缓举起了手。
“白淼，你说说看。”老师有些意外。
“老师，”白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还算清晰，“可以尝试在点D这里作一条辅助线，连接BD，利用勾股定理逆定理证明△ABD是首角三角形，再结合己知的边长比例，可能能更快得出角度的关系……”她一边说，一边在脑海中快速复现元唯早上演算的步骤。
老师眼睛一亮，快步走到白淼座位旁，拿起她的草稿本看了看（上面还留着元唯的笔迹），随即回到讲台，按照白淼的思路重新画线、推导。果然，步骤简洁明了了许多。
“非常好！白淼同学这个思路很巧妙，抓住了关键点！”老师赞许地点点头，教室里响起几道恍然大悟的“哦”声。
白淼的脸颊有些发烫，下意识地看向元唯。他也正侧过头看她，镜片后的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那笑意仿佛在说：“看，我说更简单吧？”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像是在无声地肯定她。白淼的心湖仿佛又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名为“被认同”的喜悦涟漪。她低下头，假装认真看笔记，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原来，理解一道题，还能带来这样隐秘的、共享的快乐。
午休铃声一响，教室里瞬间被收拾书包的窸窣声和挪动椅子的声音填满。
“走走走！饿死了！今天有糖醋排骨！”程茹一把拽起白淼，风风火火地往外冲，还不忘回头喊：“元唯！段墨煊！祁念！老地方占座啊！”
段墨煊抱着篮球，一个箭步冲在最前面：“得令！谁跟我抢排骨我跟谁急！”
元唯则是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书本，跟在人流后面。祁念抱着速写本，安静地走在元唯旁边。
食堂里人声鼎沸，饭菜的混合香气扑面而来。程茹果然眼疾手快地抢到了靠窗的西人位。白淼和程茹负责排队打饭，段墨煊和元唯则负责占座和拿餐具。祁念表示不饿，只拿了杯豆浆坐在一旁，速写本己经翻开。
“喏，你的！”程茹把餐盘推到白淼面前，特意把那份看起来汁水浓郁的糖醋排骨摆正，“多吃点，补补脑，下午还有物理呢。”
白淼刚坐下，就发现自己的餐盘旁边多了一小碟翠绿的凉拌黄瓜丝。她疑惑地抬眼，正对上元唯刚刚收回的目光。他正低头用纸巾擦着筷子，仿佛那碟黄瓜丝是自己长出来的一样。段墨煊大大咧咧地夹走一块排骨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元唯你打那么多黄瓜干嘛？又不吃辣了？”
元唯没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筷子伸向自己的青菜。
白淼却心领神会。她记得昨晚吃火锅时自己随口说过一句“吃点凉拌黄瓜解腻挺好的”。一丝微甜悄然爬上心头。她夹起一小撮黄瓜丝，清脆爽口，恰好中和了排骨的甜腻。
席间，程茹绘声绘色地讲着上午数学课白淼“高光时刻”，段墨煊不时插科打诨，元唯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在段墨煊物理题目的抱怨中简洁地指出关键点。祁念的笔在速写本上沙沙作响，画面上是餐桌上堆叠的餐盘、程茹挥舞的筷子、段墨煊鼓起的腮帮、白淼低头小口吃饭的侧影，以及元唯放在白淼餐盘边那碟小小的、几乎被忽略的黄瓜丝。阳光透过窗户，在餐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少年少女的喧闹声是这光影里最鲜活的注脚。
下午的物理课，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实验器材特有的金属和橡胶混合的气息。老师正在讲解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题，难度不小。元唯作为物理课代表，理所当然地被老师点名上台板书。
他从容地走上讲台，拿起粉笔。白淼的目光追随着他清瘦的背影。然而，就在他写下第一个公式时，粉笔“啪”地一声断了。他微微一顿，弯腰去捡。就在这短暂的间隙，白淼的目光扫过他刚才写下的推导步骤，敏锐地发现他在计算洛伦兹力方向时，似乎代入了一个有疑问的初始值。
元唯捡起粉笔，刚要接着写，白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能预见他接下来会推导出一个错误的结果。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她飞快地在草稿纸上写下那个关键数值，然后，在老师和其他同学都没注意到的角度，用笔尖轻轻戳了戳前面同学的后背，示意他往前传。
那张小小的纸条，带着白淼的紧张和提醒，接力棒似的，在几个同学背后悄无声息地传递，最终精准地滑落在讲台边缘，元唯的脚边。
元唯低头，看到了纸条。他不动声色地用脚尖将它勾到讲台下，俯身假装整理裤脚，迅速瞥了一眼。白淼看到他拿着粉笔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即，他站起身，极其自然地擦掉了刚刚写下的有疑问的步骤，重新写了一个正确的数值，流畅地完成了后续推导。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台下响起理解的掌声。元唯走下讲台，经过白淼座位时，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他没有看她，但白淼清晰地捕捉到他喉结微动了一下，还有那紧抿的唇角似乎放松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像是被解围后的轻松，又像是被“拯救”后的微妙笑意？他的耳根，再次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染上一点薄红。
白淼赶紧低下头，假装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刚才那短短几秒钟的“作弊”，比她上台发言还要惊心动魄。一种只有两人知晓的、共同保守一个微小秘密的刺激感，在心头弥漫开来，带着点甜丝丝的后怕。
晚自习的教室，安静得只剩下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书页翻动的轻响。白淼正与一道化学综合推断题较劲，草稿纸上写满了分子式和可能的反应路径。窗外的天色早己暗沉，教室里日光灯管发出稳定的白光。
突然，“滋啦——”一声刺耳的电流声响起，紧接着，整个教室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短暂的死寂后，惊呼声和桌椅碰撞声瞬间爆发。
“哇！停电了！”
“我的天，好黑！”
“谁踩我脚了！”
黑暗中，白淼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自己，手在桌面上摸索。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掌精准地覆盖住了她慌乱的手背，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轻轻按了一下。白淼的心猛地一悸，指尖传来的触感熟悉又陌生——是元唯！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微微的薄茧。
那只手停留的时间极短，几乎是稍触即分，快得让白淼以为是错觉。但手背上残留的微凉触感和那份被及时安抚的安心感，却无比真实。
“大家安静！坐在原位别动！可能是跳闸，学校会处理！”班主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手电筒的光束在门口晃动。
应急灯很快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教室的轮廓。白淼飞快地瞥向斜前方，元唯己经坐得笔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正借着应急灯的光线，淡定地在错题本上写着什么。只有他微微泛红的耳廓，在昏黄的光线下泄露了一丝端倪。
段墨煊在黑暗里兴奋地小声提议：“喂，元唯，趁黑溜出去打球？”
元唯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值日。”
“值日？”段墨煊一愣，“今天不是你值日啊？我记得是……”
“我和她。”元唯的笔尖在纸上点了点，方向似乎是白淼这边，但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思考时的习惯，“昨天说好的。” 他指的是那张写着“放学后值日，我留到最后”的便签。
白淼的心又是一跳。原来他还记得，甚至在这种混乱的时候，用这种方式再次确认。她低下头，假装继续看那道化学题，思绪却早己飘远。草稿纸上，复杂的分子式仿佛都变成了小小的坐标系，而那个“37+1+0.5”的数值，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又悄悄跳动了一下，朝着某个方向更近了一步。
晚自习的后半段在电力恢复后的明亮中度过，但那个黑暗中的短暂触碰和那句关于“值日”的宣告，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石子，在白淼的心底持续漾开无声的涟漪，让这再寻常不过的夜晚，也染上了别样的期待和微光。窗外的月色悄悄爬上树梢，温柔地注视着教室里那些笔耕不辍的身影，以及那些在题海与青春交织的缝隙里，悄然滋长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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