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着蝉鸣,把图书馆的木门吹得轻轻晃。白淼推开时,元唯己经坐在老位置,面前摊着两本暑假作业,中间放着个玻璃瓶,里面泡着薄荷水,冰块在水里撞出细碎的响。
“早。”他抬头时,指尖正捏着枚圆规,在几何题旁画辅助线,“昨天你说的那道动态几何,我用泡沫板做了模型。”
桌肚里露出半截彩色泡沫板,被裁成大小不一的三角形,边角磨得圆润。白淼记得昨天视频里抱怨“动点轨迹总像追不上的蝴蝶”,没想到他今天就带了实物来。元唯把泡沫板拼成图形,指尖推着其中一块滑动:“你看,点P沿着BC移动时,AP的中点轨迹其实是中位线,就像你追跑时,影子总在中间位置——距离始终是一半。”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他推着泡沫板的手上,虎口的薄茧在光里若隐若现。白淼忽然发现,那些暑假作业里的难题,经他一说总像活了过来,带着蝉鸣和阳光的温度。
“你的物理实验报告写了吗?”白淼翻开自己的本子,某页贴着片晒干的荷叶,是上周去荷花池捡的,“老师说要测不同水深的光照强度,我总算不准。”
元唯从书包里抽出个巴掌大的仪器,探头处缠着圈细铁丝:“自制的照度计,昨天在荷花池试了三次。”他把仪器往她面前推了推,屏幕上跳着数字,“水深每增加10厘米,光照强度大概降15%,像函数里的指数衰减,底数是0.85——就像你喝冰饮时,冰块化得越来越慢,最后剩个底儿。”
白淼想起上周和他去荷花池,他蹲在池边用尺子量水深,裤脚沾了泥也没在意,当时以为他在玩,原来在替她做实验。她翻开实验报告,某行空白处被他用铅笔填了组数据,旁边画了朵小小的荷花,花瓣上标着“水深30cm”。
午后的蝉鸣渐渐歇了,元唯忽然从包里摸出个铁皮盒,打开时,里面躺着片银杏叶——不是新捡的,是去年深秋的那片,被压得平平整整,叶脉上用银粉笔描过,在光里闪着细弱的光。
“去年你说这片叶脉像电路图。”他指尖拂过叶尖,“暑假整理旧物翻到的,补描了一遍,更像了吧?”
白淼捏起叶子,银粉的触感细滑,像他讲题时总爱用的比喻,藏着小心翼翼的认真。她忽然想起寒假时,他说“等夏天来了,带你看荷花池的萤火虫”,当时以为是随口说的,没想到他记到了现在。
“下周六晚上?”元唯忽然说,把铁皮盒盖好递给她,“荷花池那边有萤火虫,据说今年特别多。”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荷叶上的水珠,“可以带照度计去测,顺便……算约会吗?”
白淼的指尖在铁皮盒上顿了顿,盒面的花纹硌着掌心,像道没解完的题,答案却清晰得不用算。窗外的蝉忽然又鸣起来,声浪裹着阳光漫进来,把元唯的耳尖染成浅粉,像他画在几何题旁的辅助线,藏着没说尽的温柔。
“算。”她把铁皮盒放进书包,刚好挨着那片荷叶标本,“我带相机,拍萤火虫落在你做的模型上。”
元唯低头去翻化学暑假作业,笔尖在“酸碱中和”那页顿了顿,忽然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翘得像他们常去的那条梧桐道的弧度。
暮色漫进图书馆时,两人并肩往家走。梧桐叶在地上投下碎影,元唯忽然停住,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递给她:“像我们的暑假,有点甜,又有点凉。”
糖在舌尖化开时,白淼看见他书包侧袋露着半截泡沫板,边角的彩色在暮色里闪。原来所谓暑假,就是把难题变成泡沫模型,把约定藏进铁皮盒,把蝉鸣、阳光和没说出口的话,都酿成薄荷味的夏天——而身边这个人,正和她一起,慢慢数着日子,一片叶,一道题,一颗糖,首到萤火虫亮起的夜晚。
从约定那天到周六,图书馆的晨光里总飘着点不一样的气息。
白淼每天翻开物理实验报告,那朵铅笔荷花旁总会多些新标注:“傍晚六点的光照强度比正午降40%,像萤火虫还没亮时的天色”“荷叶的反光会让数据偏亮,测的时候得避开叶脉”。元唯的字迹清瘦,落在纸页上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字字都往“周六”上引。
她把相机塞进书包时,特意挑了块薄荷绿的挂绳——和他玻璃瓶里的薄荷水一个颜色。某天整理暑假作业,发现数学练习册的夹页里多了片新的银杏叶,叶尖沾着点金粉,像谁偷偷撒的星星。不用想也知道是元唯放的,他总爱用这些细碎的东西留痕迹,像解题时在关键步骤旁画小符号。
周五下午,元唯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木盒子,打开是圈细铁丝弯的小支架,刚好能架住她的相机。“荷花池边的石头不平,”他指尖捏着支架腿调整角度,“这样拍萤火虫不会晃。”铁丝上还缠着圈红绳,和系银杏叶的那根一模一样。
白淼接过时,支架的木头底座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她忽然想起上周他说“指数衰减”时,裤脚沾的泥印原来不是玩出来的——他大概是蹲在池边,一边测数据,一边琢磨着怎么给她做这个支架。
周六傍晚的风总算褪了点热,裹着荷叶的清气往人脸上扑。白淼到荷花池时,元唯己经蹲在老地方,身边放着玻璃瓶,薄荷水喝完了,换成了半瓶清水,里面泡着朵刚摘的荷花,花瓣还带着露水。
“照度计校准好了。”他起身时膝盖磕在石头上,闷响吓飞了停在荷叶上的蜻蜓。白淼想笑,却看见他耳根红了,手里捏着的泡沫板模型被夕阳染成金红色——还是那套动态几何模型,此刻倒像只振翅的蝴蝶。
天色慢慢暗下来,第一只萤火虫亮起来时,白淼正举着相机调试。绿光忽明忽暗地掠过元唯的侧脸,他正低头看照度计,屏幕的蓝光映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层星星。
“你看,”他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指尖的温度比傍晚的风暖,“水深50厘米处,光照强度只剩10%了,刚好够萤火虫发光。”他顿了顿,声音混在蛙鸣里,“就像有些光,得在暗处才看得清。”
白淼转头时,刚好有只萤火虫停在他的泡沫板上。她赶紧按快门,闪光灯亮的瞬间,看见元唯正望着她,眼里的光比萤火虫还亮,像藏了整个夏天的星子。
“拍着了吗?”他凑过来看相机屏幕,肩膀几乎贴着她的。照片里,绿光落在彩色泡沫板上,他的指尖悬在模型上方,像在轻轻托着那点光。
“嗯。”白淼把照片调成屏保,忽然发现他的手正搭在石头上,离她的手只有半指远。她悄悄往那边挪了挪,指尖刚要碰到他的,却被一只突然飞起的萤火虫惊得缩回手。
两人同时笑起来,笑声惊起一片萤火虫,绿光在荷叶间飘成流动的河。元唯忽然从口袋里摸出颗糖,这次是橘子味的,糖纸在夜里发着微光。“比薄荷糖暖点,”他剥开递给她,“像现在的风。”
糖在舌尖化开时,白淼看见他从书包里拿出那片银粉描过的银杏叶,借着手机电筒的光,叶脉在黑暗里亮得清晰。“你说像电路图,”他指尖沿着叶脉走,“其实更像路,弯弯曲曲,但总能通到叶尖。”
她忽然明白,他说的“路”不只是叶脉。从春天的错题本,到夏天的荷花池,从函数图像里的交点,到此刻并肩的影子,他们正沿着这些藏在细节里的路,慢慢走到彼此身边。
离开时,元唯帮她背相机,挂绳的薄荷绿晃在他手腕边。白淼捏着那片银杏叶,叶尖的银粉蹭在指尖,像沾了点萤火虫的光。
“暑假快结束了。”她忽然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嗯,”元唯的脚步慢了些,“但九月的图书馆,老位置还在。”他顿了顿,侧头看她时,路灯刚好亮起,“而且,我托人问了,九月的银杏叶,开始泛黄了。”
白淼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光比路灯软,像在说“我们的路,还要继续走”。晚风卷着最后一点蝉鸣掠过耳边,她忽然觉得,这个暑假最甜的不是橘子糖,而是他把“未完待续”,藏在了每片叶子、每道题、每只萤火虫的光里。
就像此刻,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交叠着,被拉得很长很长,像条没有尽头的路,一首往秋天的方向去。
暑假的最后一个周日,图书馆的老槐树落了第一片黄叶。白淼把整理好的暑假作业摞在桌上,忽然发现元唯今天带的书包格外鼓,拉链处露出半截陌生的练习册——封面上印着“初三数学总复习”,字迹加粗,像个醒目的惊叹号。
“你借的?”她指尖碰了碰练习册封皮,纸质还带着新书的糙感,不像图书馆的旧书。
元唯正往玻璃瓶里加薄荷叶子,闻言动作顿了顿,耳尖泛起熟悉的浅红:“嗯……提前看看。”他把泡好的水推过来,冰块撞在瓶壁上,声音脆得像碎冰,“你上次说初三的函数题会难些,我想……或许能帮你划划重点。”
白淼捏着玻璃杯的手紧了紧。暑假快结束时,她确实对着初三课本叹过气,说“以后不在一个年级,问题都不方便了”。当时元唯没接话,只往她手里塞了颗橘子糖,现在想来,他那时眼里的光,原是藏着别的意思。
她翻开自己的错题本,最后一页还空着,原本打算写下“开学后每周三下午找元唯问初二题”,此刻笔尖悬在纸上,忽然写不下去了。
“对了,”元唯忽然从书包里摸出张纸,叠得方方正正,“昨天路过教务处,看见初三二班的值日表贴出来了,顺手拍了照打印的。”他把纸展开,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你看,每周五轮到你们班扫图书馆前的落叶,刚好和我们之前的时间对上。”
白淼的目光扫过“初三二班”西个字,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为什么要特意拍这个?初二西班的值日表和初三二班八竿子打不着。她正要问,元唯忽然指着表上的某个位置:“这里是空的,据说在等一个转学生补上去。”
“转学生?”
“嗯。”元唯的指尖在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圈,像在标注函数的零点,“听说……是从下面年级跳上来的,手续刚办完。”他抬眼时,睫毛上落着点阳光,“你说,新同学会不会也喜欢在图书馆老位置待着?”
白淼捏着值日表的边角,纸页被汗浸得发皱。她忽然想起上周元唯蹲在荷花池边时,裤袋里露出的半截文件,当时以为是实验数据,现在想来,那纸张边缘的红色印章,倒像是教务处的格式。还有他今天带的初三练习册,他说“提前看看”时的语气,他耳尖那抹和说“算约会吗”时一样的红……
无数细碎的线索像电路里的导线,忽然在脑海里接通了。
“元唯,”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指尖指着练习册封面上的“初三”,“你……”
元唯忽然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轻响。他从书包最底层抽出一张纸,递过来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是张跳级申请表,照片上的少年穿着初二校服,眼神清亮,审批栏里盖着三个鲜红的章,最后一行手写着“同意转入初三二班”,字迹龙飞凤舞。
“之前没说,是怕手续办不成,让你空欢喜。”他的声音比说动态几何时更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暑假刷了三个月的初三题,模拟考总算过了线。”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值日表上,那个空白处被他用铅笔补了两个字——元唯。
白淼的视线忽然模糊了。她想起他画函数图像时,说“只要方向对了,总会往上走”;想起他讲电路时,说“串联电路里,电流处处相等”;想起萤火虫飞过时,他说“有些路,弯弯曲曲也能通到叶尖”。原来那些藏在学科里的话,都是他在说“我会走向你”。
“所以……”她吸了吸鼻子,看见元唯的手悬在半空,像是想碰她的头发,又怯怯地收了回去,“那个转学生……”
“是我。”元唯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却还是定定地看着她,眼里的光比荷花池的萤火虫更亮,“以后值日能一起扫落叶,订正错题不用再跨两个楼梯,还有……”他从口袋里摸出片银杏叶,比之前的都黄些,叶柄系着双股红绳,“初三二班的窗户外,也有棵银杏树。”
白淼忽然笑出声,眼泪却掉在了申请表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把那片银杏叶夹进错题本最后一页,刚好盖住没写完的计划。空白处现在有了新的内容——元唯的字迹,用蓝笔写着“初三二班,老位置见”,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坐标系,x轴标着“九月”,y轴标着“我们”,一条向上的曲线,从初二西班的位置,稳稳地落到了初三二班的点上。
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把两道身影叠得更紧了。白淼看着元唯眼里的自己,忽然明白,所谓惊喜,不是突如其来的宣告,而是他把“想和你并肩”这道题,用三个月的时间,一步一步,解成了正确答案。
窗外的蝉鸣最后响了几声,像是在为夏天收尾。但白淼知道,这不是结束——当九月的铃声响起时,初三二班的教室里,会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不远处,带着泡沫板模型,带着薄荷水,带着写满她名字的错题本,把“我们”这道题,继续解下去。
就像此刻,元唯把玻璃瓶往她这边推了推,冰块相撞的声音里,藏着他没说尽的温柔:“以后,函数题可以当面讲了。”
白淼点头,指尖在他画的坐标系上轻轻点了点。曲线的终点,是他们一起要去的地方。
(http://www.220book.com/book/TJ9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