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从地狱归来的呼吸
剧痛从未如此真实。
那不是梦魇残留的虚影，而是细胞记忆的暴动——爬行种镰刀状前肢捅穿腹腔时，带着黏液的冰凉顺着脏器褶皱蔓延；獠牙撕开喉管的瞬间，温热的血沫混着铁锈味灌满口腔；脊椎被利齿碾碎的脆响里，还裹着同类争抢内脏时发出的黏腻吞咽声。这些触感像生锈的锯子，正一寸寸反复切割他的神经。
“呃啊——！”
余烬猛地从狭窄的单人床上弹起，腐肉般的腥甜还堵在喉头，窒息感死死扼住了他的脖颈。他痉挛的手指疯狂抓挠胸口，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仿佛这样就能掏出那早己愈合却永远烙印在记忆里的血洞。汗水浸透的旧T恤紧紧贴在背上，在七月粘稠的热空气里蒸腾出一股廉价洗衣粉的味道，混杂着腋下的汗馊气，陌生得让他心悸。
阳光。
这个认知比濒死的剧痛更让他战栗。
浑浊的光线穿过积满灰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剥落的米黄色墙皮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露出里面灰黑的水泥；门后挂钩上挂着件洗得发白的荧光马甲，“极速外卖”西个蓝字磨得只剩模糊的轮廓；床头柜上，吃剩的泡面桶里凝着白花花的油块，旁边半包皱巴巴的红塔山被压在几本旧杂志下，烟丝从撕开的缺口漏出来。
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和平。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生锈的颈椎发出“咔哒”轻响，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钉死在电子日历上。屏幕里跳动的猩红数字刺得他眼眶生疼：
【2043年7月15日，AM 6:47】
下方一行小字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他的瞳孔：
距“赤雾降临”还有——3天0小时13分
“嗬…嗬…” 喉咙里溢出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胸腔剧烈起伏，却吸不进半口像样的空气。十年！ 整整十年在血肉磨盘中挣扎的记忆轰然决堤，带着尸山血海的腥气压垮了他的理智——
赤雾吞没城市时，天地间翻涌的不是云霞，是亿万人血蒸发的猩红；
辐射尘暴掠过废墟时，幸存者眼球融化成脓水，喉咙里挤出的惨嚎像被砂纸磨过的风箱；
为半块发霉的压缩饼干，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会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捅进你咽喉，血溅在脸上时还带着体温；
姐姐余薇在第三太阳纪遗迹前，被“熵噬兽”银灰色的触须贯穿胸膛，温热的血滴溅在他脸上，顺着下巴往下淌，那触感比岩浆更烫，比寒冰更冷……
掌心传来湿冷的黏腻，他猛地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这双手曾在零下三十度的废墟里，刨出冻硬的鼠尸，用牙齿撕开皮毛充饥；曾握着磨尖的钢筋，一下下捅进变异体的眼眶，温热的脑浆溅满手背；也曾在最后一刻，徒劳地捂住姐姐胸前喷涌的血窟窿，指缝间漏出的血泡在他手背上炸开，像破碎的红玛瑙。而现在，它们干净、完整，指甲缝里没有黑红的血垢，虎口处甚至还留着外卖箱勒出的浅白压痕。
“轮回…是真的……” 嘶哑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惊得窗台上的盆栽抖落一片枯叶。他忽然想起那个游荡在深渊裂谷边缘的“先知”，那具只剩半张脸的腐烂躯体，曾用露出牙齿的喉咙对他咆哮：“挣扎吧蝼蚁！你终将回到原点，背着所有死亡的重量，再走一遍地狱！”
冰冷的狂喜与灭顶的绝望同时攥紧心脏，像两只的野兽在胸腔里疯狂撕咬。
他活过来了。
但那个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深渊进化者”王异己死，此刻蜷缩在这具二十二岁躯壳里的，是尚未被血与火淬炼的余烬——一个每天为了三块钱配送费跟顾客吵架的外卖员，一个父母双亡后，只剩姐姐余薇这唯一牵挂的废物。
“姐……” 这个名字刚从齿间滚出，就像吞了口滚烫的铁水，瞬间烫伤了他的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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