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医疗区）
防空洞医疗区的应急灯忽明忽暗，橙黄色的光束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只被按在水里的眼睛，拼命挣扎着想要睁开。光线穿过悬浮的尘埃，在地面织出张破碎的网，将散落的纱布、镊子和空药瓶罩在其中，让每件物品都泛着层朦胧的光晕。偶尔有电流不稳的瞬间，灯光会骤然熄灭，黑暗便趁机涌来，将一切吞没，首到三秒后灯光重新亮起，才发现那些医疗器械的影子又拉长了几分，像群悄悄逼近的幽灵。
角落里的铅板桌被划得伤痕累累，桌面的划痕纵横交错，最深的那道足有半厘米深——是昨天余烬用消防斧劈开机械步兵头颅时，斧刃不小心磕到的。左边堆着半箱抗生素，纸箱的棱角被磨得发毛，露出里面的瓦楞纸，最上面那瓶头孢他啶的标签被水汽泡得发皱，却仍能看清余薇用红笔圈出的“广谱”二字。右边码着三瓶未开封的葡萄糖，玻璃瓶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琥珀色，瓶身的刻度线被指甲划出细小的凹痕，是余薇计算剂量时留下的。最外侧斜靠着把消防斧，斧刃的血锈在光线下泛着暗红，像块凝固的血痂，木柄上缠着圈纱布，边角处露出点淡粉色——是余薇昨天换绷带时，顺手缠上去的，纱布里还裹着半片消炎片的碎屑。
余薇坐在桌前，白大褂的下摆被她随意地掖在战术裤里，露出缠着绷带的小腿。绷带在膝盖处鼓出块不规则的形状，是里面的纱布吸饱了渗出的血水，边缘的白布条己经被染成深褐色，能隐约看见底下泛着青黑的瘀伤。她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疾走，电容笔划过屏幕的“沙沙”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笔杆上沾着点透明的药膏，是今早处理伤口时蹭到的。左手腕上的战术表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七分，表盘的玻璃裂了道缝，是三天前被机械爪扫到时留下的，裂纹像条小蛇，刚好缠住数字“3”。
全息屏突然亮起，淡蓝色的光束从平板边缘溢出，在空气中炸开瀑布般的数据流。字符像群受惊的鱼，密密麻麻地向上涌动，蓝色的光映得余薇眼下的乌青更重了些，那片青黑从颧骨蔓延到下颌，像被人打了一拳，却偏偏在唇角留下点干裂的红晕——是她下意识咬出来的。最上方的标题“新增成员生存模型V3.7”闪烁着，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仿佛是用手术刀刻上去的。
【日均热量消耗：+487kcal（婴儿基础代谢率×2.3，含异能觉醒预备能耗）】——字符旁边跳出个小小的能量棒图标，被道红线拦腰截断，暗示着储备不足。余薇的指尖在这行字上停顿了半秒，想起昨天安荼喝掉的半罐葡萄糖，那是他们原本计划用来应对辐射中毒的应急物资。
【净水片损耗：+1.2片/日（冲泡奶粉需煮沸3分钟+每日清洁口腔2次）】——这行字的末尾跟着个水滴图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医疗区的储水箱只剩三分之一的水量，过滤芯早就该换了，现在流出来的水带着淡淡的铁锈味，安荼第一次喝时皱着眉头，像只被酸到的小猫。
【暴露风险系数：×1.7（啼哭引发声波异能概率83%，吸引半径扩展至500米）】——这行字的颜色比其他的深些，像掺了点灰。余薇的指尖划过“83%”，电容笔在屏幕上留下道浅痕，她想起昨天在辐射净化站，安荼的哭声震碎了通风管的玻璃，声波甚至让三米外的机械步兵关节卡壳，那股力量既让人惊喜，又让人胆寒。
【医疗资源优先级：抗生素分配占比从37%升至59%（需预留青霉素应对过敏反应）】——这行字的背景泛着淡淡的红，像块发炎的伤口。余薇的目光扫过桌角的抗生素瓶，原本二十八瓶的储备，现在只剩五瓶完好的，其中那瓶青霉素的标签被她用指甲划了个圈，是安荼的过敏测试结果——弱阳性，有万分之三的休克风险。
数据流末尾，一行猩红的字符突然闪烁起来，像道刚凝固的血痕：团队生存率下降至54.9%。
这串数字像颗子弹，狠狠砸在余薇的视网膜上。她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电容笔的笔尖微微颤抖，塑料笔杆被掌心的冷汗浸得发滑。三天前，这个数字还是78.3%，那时他们只有两个人，目标明确：解析数据芯片，找到第九粒子坐标。而现在，多了个11个月大的女婴，生存模型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那里还沾着点银灰色的铅粉——今早调试铅离子发生器时蹭上的，粉末钻进发丝，像撒了把细沙。全息屏被她用指关节敲了下，分屏功能立刻启动，右侧瞬间浮现出安荼的基因图谱。
双螺旋链在第九粒子的作用下呈现诡异的麻花状，原本规则的碱基对被扭曲、拉伸，像条被揉皱的绳子。其中段缠绕的区域泛着刺目的红光，那片光亮得有些不真实，甚至能看见空气里浮动的细小尘埃在光中跳舞。坐标数据像烧红的铁丝，在DNA链间疯狂跳动，北纬39°48'17″，东经116°28'03″——这个位置她太熟悉了，是城西妇幼保健院的地下三层，机械神教培育皿的核心区。
余薇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腹部的晶化创口传来阵阵刺痛。她下意识地按住那里，掌心透过纱布摸到块硬邦邦的东西，像揣了块碎玻璃。那是三天前被机械爪贯穿时留下的伤，虽然缝合了七针，但ECP粒子的晶化从未停止，它们在皮肉下游动，像群产卵的虫，每到阴雨天就钻心地疼。
全息屏上的基因链突然剧烈晃动，红光瞬间铺满整个屏幕，把余薇的脸照得像块红布。她看见安荼的DNA序列里，藏着串极其隐蔽的代码，与机械神教“母巢”的启动指令完全吻合——那是她昨晚熬到凌晨三点才破解出来的，当时冷汗把白大褂的后背都湿透了。
原来这不仅仅是个婴儿，是个活着的定位器，是把上了膛的枪，而扳机就握在机械神教手里。
应急灯又闪了下，这次熄灭的时间格外长。黑暗中，余薇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敲在铅板上的锤子，沉重而慌乱。她想起安荼吮吸奶瓶时的样子，小嘴裹着奶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睫毛上沾着点奶渍，像落了片雪花。那副毫无防备的模样，和基因链里藏着的杀器，形成了残忍的对比。
“吱呀——”
铅板桌突然发出声轻响，是余烬靠在桌腿上的消防斧滑了下。余薇猛地回神，抬手关掉全息屏，蓝色的光瞬间消失，医疗区重新被橙黄色的应急灯光笼罩，只是那片红光仿佛还印在视网膜上，怎么也挥不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电容笔的凉意。这双手昨天刚给安荼换过尿布，今天却在计算她的生存概率。而那个54.9%的数字，像根针，扎在她的良心上——在生存模型里，安荼是“变量”，是“风险源”，可在现实里，她是个会笑、会哭、会抓着人手指不放的小生命。
应急灯再次亮起时，余薇的目光落在桌角的保温箱上。安荼还在睡，小脸红扑扑的，嘴角挂着点口水，像条刚出水的小鱼。她的存在，到底是希望，还是另一个绝望的开始？这个问题，余薇不知道答案，或许，也不需要答案。
她重新打开全息屏，指尖在“54.9%”上轻轻点了下，调出编辑模式，把那个猩红的数字改成了绿色。然后在末尾加了行小字：变量：人性（权重未知）。
做完这一切，她关掉平板，靠在岩壁上闭上眼。腹部的疼痛还在继续，但心里的那块石头，好像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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