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雾在血月下翻涌如活物，浓得化不开的暗紫色裹挟着ECP粒子的腥甜，像一锅被煮沸的血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每一缕雾气里都悬浮着细小的菌丝孢子，在应急灯的光线下闪烁，像撒在墨水里的碎钻。余烬的残影掠过废弃公交车身时，锈蚀的铁皮在他脚掌蹬踏下骤然塌陷，露出里面纠缠成网的菌丝——那些墨绿色的丝状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尖端的吸盘牢牢吸在座椅上半具腐烂的尸体上，肋骨被分解的“咯吱”声透过车厢传来，像有人在慢条斯理地啃碎玻璃，带着种令人牙酸的脆响。
尸体的胸腔己经被掏空，仅剩的半截手臂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指骨上还套着枚银戒指，上面刻着“平安”二字。菌丝正顺着戒指的纹路爬行，将那两个字慢慢吞噬，变成深褐色的腐殖质。这种菌丝有个学名，叫“噬骨菌”，是核辐射后产生的变异体，专以钙质为食，三个月前，余烬曾亲眼看见整支巡逻队在十分钟内被它化成一滩脓水，只剩队徽上的铅制徽章还保持着形状。
基因深处的城市导航图自动铺展，三维立体的街道轮廓在视网膜上闪烁，像幅用鲜血绘制的活地图。标红的建筑都是前世他七次葬身的地点，每个红点旁都浮动着死亡瞬间的碎片：第一次是在仁心大药房的冷库，蛛形变异体的毒液顺着喉管往下流，腐蚀声带时的剧痛还残留在神经里，最后看见的是冷库天花板上凝结的冰花，像无数只嘲笑的眼睛；第三次死在康乐连锁的地下停车场，被尸群啃断喉咙时，牙齿咬碎气管的脆响格外清晰，手里却还攥着半盒没开封的葡萄糖，铝膜包装被体温焐得温热；第七次最狼狈，在同济大药房的自动门后被夹断右臂，液压装置挤压骨骼的“咯吱”声里，眼睁睁看着机械步兵的铁拳砸向面门，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药架上那排蓝色的布洛芬，像串遥不可及的星辰……
这些死亡记忆像烧红的铁丝，在神经上烙下不可磨灭的轨迹，此刻却成了最精准的逃生指南。视网膜上的导航图突然闪烁，仁心大药房的位置跳出个红色警告框，旁边标注着：【蛛形变异体活动频率：15分钟/次，毒液射程：8米】。这是第七次死亡前记录的数据，当时他正躲在通风管里，看着变异体将药剂师的尸体拖进巢穴，那场景现在想起来，胃里还一阵翻搅。
余烬低头瞥了眼胸前的襁褓，安荼的小脸在颠簸中泛着青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高热让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喉咙里的“嘶嘶”声像漏风的风箱，每次吸气都带着细小的哨音，那是支气管痉挛的征兆。他能感觉到女婴的小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疼痛——刚才在康乐连锁的冷库，为了躲避坍塌的钢筋，他曾短暂地松开过襁褓，安荼的额头撞在冷藏架上，现在还留着块青紫色的瘀伤，像朵开在雪地里的淤青花。
防空洞的画面突然闪回脑海：余薇举着激光扫描仪，屏幕上安荼的肺部影像泛着不祥的红色，左肺下叶的炎症区域像片正在蔓延的沼泽。“再不找到布洛芬，十二个小时内就会出现呼吸衰竭。”她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焦虑，指尖在屏幕上划出条警戒线，“儿童的呼吸黏膜太脆弱，就像层薄纸，经不起这么烧。”当时余烬还注意到，扫描仪的角落显示着安荼的体重：9.7斤，比三天前轻了0.3斤，在这个连成年人都在掉秤的末世，这点重量却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
腰侧突然传来硌痛，是从康乐连锁抢回的那盒布洛芬。铝膜包装的破损处渗出淡黄色的药液，在战术裤上结了层白霜，像道凝固的泪痕。余烬伸手摸了摸，确认药盒没有完全裂开，指尖触到里面的液体时，感觉到微弱的晃动——至少还有半盒能用。这是他用三根肋骨换来的，现在每走一步，断骨摩擦的钝痛都像在提醒他：不能停，停了就是三条命。
前方的十字路口突然传来金属摩擦的尖啸，是机械猎犬的警报声。余烬迅速矮身躲进辆废弃的出租车，破碎的车窗映出三只金属兽的轮廓，它们的红外眼在赤雾里亮得像灯笼，正围着一具新鲜的尸体嗅探。那尸体穿着幸存者联盟的制服，胸口的编号被血浸透，却能辨认出是“734”——余烬记得这个编号，是个叫小石头的少年，昨天还在防空洞外帮余薇修补铅门，说等安荼病好了，要教她辨认野菜。
机械猎犬撕开尸体的“咔嚓”声里，余烬将安荼的襁褓往怀里紧了紧，女婴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带着股淡淡的奶腥味，与空气中的腐臭形成尖锐的对比。他想起余薇说过的话：“越是黑暗的地方，一点光就越显眼。”安荼就是这点光，哪怕微弱得随时会熄灭，也足以让他们这些在废墟里爬行的人，找到前行的方向。
视网膜上的导航图再次更新，仁心大药房的距离显示为“300米”，旁边跳出个黄色的提示框：【注意：西侧货架有松动，20%概率触发二次坍塌】。这是第五次死亡时的教训，当时他为了躲避蛛形变异体，撞向西侧货架，结果整面墙都塌了下来，被埋在碎石下的最后时刻，他看见那排儿科药架其实是空的，早就被人搬空了。
但他还是要去。就像前世的七次死亡一样，哪怕知道结局，也必须迈出这一步——因为怀里的温度，值得他赌上第八次性命。
出租车的车门突然被菌丝撬开，“吱呀”的声响里，墨绿色的丝状物探了进来，尖端的吸盘发出“啵啵”的轻响，像在亲吻金属。余烬握紧消防斧，斧刃的寒意透过掌心传来，让他混乱的思维清醒了几分。他知道，蛛形变异体己经闻到了活人的气味，接下来的300米，将是真正的地狱。
安荼在襁褓里动了动，小手抓住他的衣领，指腹蹭过那枚磨得发亮的幸存者徽章。余烬低头，看见女婴的眼瞳里映出自己的影子——那个满身血污、眼神却异常坚定的男人。他突然笑了，笑得喉咙里发疼，却觉得胸口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
“走了，安安。”他拉开出租车门，赤雾瞬间涌了进来，带着熟悉的腥甜，“我们去找药。”
身影再次化作残影，在血月的光芒里，向着那座标红的建筑冲去。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废墟上，每一步都走向未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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