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钱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啊！”孙连城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仿佛要冲破屋顶，“我总不能去抢银行吧？”他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和焦虑，额头上甚至冒出了一层细汗。
然而，面对孙连城的抱怨，李达康却毫无所动。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力度之大，震得桌上的茶杯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方法你自己想！”他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房间里炸响，“我不管你是去跟企业借，还是把区里的闲置资产抵押了，一周之内，我要看到钱到账！少一分，或者晚一天，你这个区长就别干了！”他的目光如鹰隼一般，紧紧地盯着孙连城，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孙连城凝视着眼前的李达康，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感。他不禁回忆起与李达康初次相识的情景，那时的李达康还是林城市委书记，意气风发，雄心勃勃。
记得那一天，李达康来到光明区考察，孙连城作为光明区的负责人，陪同他参观了一些农业项目。在考察过程中，李达康对光明区的农业规划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与孙连城深入交流了半个小时之久。
当时的李达康，言辞恳切，态度谦逊，给孙连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对孙连城说：“连城啊，干工作一定要实实在在，不能弄虚作假。只有脚踏实地，才能真正为人民谋福祉。”这句话，孙连城一首铭记在心。
然而，时光荏苒，如今的李达康却让孙连城感到如此陌生。这位曾经倡导“务实”的书记，如今却逼迫着他去完成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孙连城心中充满了困惑和无奈，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达康书记，”孙连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您让我凑五百万，我咬咬牙，找朋友周转一下，或许能行。但一千五百万……真的太难了。要不，您跟市里再申请一下，多分担点？”
“申请？”李达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沙书记就在京州，我去申请？你想让全市都知道，京州市委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孙连城，你是故意给我难堪，还是真没脑子？”
孙连城闭了嘴。他知道，再说下去，只会招来更严厉的训斥。李达康就是这样，他永远是对的，错的永远是下属——下属没本事，下属不理解他的“大局”，下属跟不上他的“节奏”。
“我再说最后一遍。”李达康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周，一千五百万。办不好，你自己打辞职报告。”
从市委出来时，天己经全黑了。孙连城坐在车里，没说一句话。老周把车开得很慢，路过光明大道的夜市时，问他：“孙区，吃点东西？我看您晚饭还没吃。”
孙连城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夜市摊上，几个穿着大风厂工作服的工人正围着一张桌子喝酒，其中一个是郑西坡，他举着酒瓶，不知道在跟同伴说什么，表情激动。孙连城想起早上郑西坡来找他时，手里捏着的那张安置费清单，上面密密麻麻签着上百个名字。
“老周，去光明湖项目工地。”孙连城忽然说。
车拐进一条坑洼的小路，远处的烂尾楼像一头巨大的怪兽，黑黢黢地趴在夜色里。工地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临时路灯亮着，照得钢筋骨架像白骨一样森然。孙连城下车，踩着碎石子走到工地中央，这里本该是美食城的中央广场，现在只挖了个巨大的地基坑，积着雨水，倒映着天上的星星。
他掏出手机，给区财政局长打了个电话。“老王，光明区现在能动的资金，到底有多少？”
电话那头的王局长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孙区，实不相瞒，账上就剩西百二十万，还是这个月的工资预留款。要是动了这个，下个月公务员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孙连城挂了电话，站在坑边，望着水里的星星发呆。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去乡下看星星，告诉他“天上的星星都有自己的轨道，谁也不能乱闯”。那时候他觉得，人也该像星星一样，守着自己的本分，按规矩办事。可现在，他连守着“不挪用工资款”的本分，都快做不到了。
手机又响了，是妻子打来的。“老孙，你什么时候回来？儿子说想你了，他的天文作业还有道题不会。”
“我……”孙连城喉咙发紧，“我还有点事，晚点回。你让儿子先自己琢磨琢磨，不行就等明天我教他。”
挂了电话，他蹲下身，双手插进头发里。口袋里的天文会员证硌着腰，他摸出来，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看着上面的照片——照片里的自己穿着冲锋衣，站在天文台的望远镜前，笑得一脸灿烂。那是去年去参加天文夏令营时拍的，那时候，丁义珍还没跑，李达康还没把光明湖的烂摊子甩给他，他还能在周末抽出一天时间，安安静静地看星星。
“一千五百万……”他对着水坑里的星星喃喃自语，“我总不能去抢吧。”
风吹过工地，带着钢筋和尘土的味道。远处的夜市传来郑西坡他们的笑声，隐约能听到“达康书记”“安置费”之类的词。孙连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眼神里多了点什么——不是愤怒，也不是绝望，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上车时，老周发现他手里多了块石头，是从地基坑里捡的，上面沾着湿泥。“孙区，这石头……”
“没什么。”孙连城把石头放进外套口袋，“回办公室。”
车开出去很远，孙连城才发现，那块石头的形状，像极了望远镜的镜头。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石头，又摸了摸抽屉里的滤光镜，忽然觉得，这两样东西，或许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回到办公室时，己经快十一点了。孙连城没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望远镜配件。他把滤光镜举起来，对着月亮看——月光透过镜片，变成了淡淡的蓝色，像一层薄冰。
桌上的文件还摊着，李达康的字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光明区，一千五百万，一周内到位。”
孙连城放下滤光镜，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文件的空白处，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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