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对不起的。” 陈阳抽回手，“我爸说得对，门当户对很重要。你看，我现在住大房子，开豪车，这就是好生活。”
她走回宴会厅时，听见父亲正在和梁书记说笑：“陈海这步棋走对了，以后省检察院就是我们的人了。”
陈阳抱着哭闹的孩子，站在灯火辉煌的大厅中央，忽然觉得这一切像场华丽的戏。她是穿着婚纱的演员，父亲和梁书记是导演，祁同伟是被删掉的台词，而这场戏的名字，叫 “政治联姻”。
戏还在继续，只是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己经死了，像被红帖盖住的过去，再也见不到光。
高育良的书房总飘着股祁门红茶的香气。祁同伟坐在紫檀木沙发上，指尖的烟雾在《万历十五年》的书脊上盘旋，像在临摹那些早己风干的权力纹路。
“老师，您说这世上最狠的是什么？” 他把酒杯往茶几上一墩，酒液溅在棋盘上，将 “帅” 字泡得发胀，“不是刀枪，是算计。”
高育良放下茶杯，茶盖与杯沿碰撞的轻响，像在给这场谈话定调：“又想起陈岩石了？”
祁同伟突然笑了，笑声撞在书柜上，震得《资治通鉴》的函套簌簌作响。“陈岩石？那个穿着补丁中山装的‘老革命’？他敢说自己这辈子没算过账？”
他起身走到窗边，指着远处省政府家属院的方向 —— 那里亮着成片的灯火，陈阳和梁默的婚房就在其中一栋。“当年他女儿陈阳跟我好，他怎么说的？‘农村来的穷小子，配不上我闺女’。转头就把陈阳嫁给梁书记的侄子，换他儿子陈海进省检察院。这账算得，比赵瑞龙的地产账还精。”
高育良的指尖在棋盘上滑动，将被酒泡湿的 “帅” 字挪到安全位置：“老陈在汉东的名声，一首是‘清廉’。当年他把缴获的金条全交了，连块手表都没留。”
“清廉？” 祁同伟的烟头在窗玻璃上烫出个黑印，“他那是会装！用金条换名声，用名声换实权，再用女儿的婚事巩固权力 —— 这三步棋，比谁都走得稳。您见过哪个清官，能让儿子三十岁就当副检察长？能让女婿在发改委呼风唤雨？”
他忽然想起暴雨夜陈岩石堵在门口的样子，老人的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你爹是农民，这辈子都别想抬头！” 那力道，比后来他跪在校门口时梁璐父亲的眼神还疼。
“他总说‘权力是老百姓给的’，” 祁同伟灌下整杯白酒，喉结滚动的弧度像吞下一柄刀，“可他用这权力，先斩了我的前程，再斩了陈阳的爱情。就因为我裤脚上有泥，他就觉得我永远洗不干净。”
高育良看着他发红的眼睛，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辩论赛上意气风发的青年，手里的奖杯比现在的公安厅厅长肩章还亮。“陈岩石常说，他当年抱着炸药包冲山头，是为了让后人不用再受委屈。”
“委屈？” 祁同伟将酒杯砸在地上，玻璃碎片溅到高育良的布鞋上，“他让陈阳在婚房里摆着 PS 的婚纱照，让她对着梁默强颜欢笑，这不是委屈？他用‘为你好’三个字，捆着女儿的手脚，这不是作恶？”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带着省政府家属院的烟火气。祁同伟望着那片灯火，忽然觉得陈岩石书房里的古籍，全是用别人的眼泪泡出来的 —— 那些烫金的函套里，夹着的不是经卷，是陈阳被撕碎的情书，是他被篡改的分配表，是所有被 “清官” 算计过的人的叹息。
“梁书记呢？” 高育良捡起玻璃碎片，动作轻得像在捡拾岁月的残片，“他对你，倒还算有恩。”
祁同伟的冷笑里裹着冰碴：“恩？那是交易！他用省公安厅的位置换我娶梁璐，就像用白菜换萝卜，明码标价。”
他从抽屉里翻出张泛黄的照片，是梁书记六十大寿的寿宴合影。陈岩石站在 C 位，胸前的 “优秀共产党员” 徽章闪着光，梁书记的手搭在祁同伟肩上，笑得像尊弥勒佛。“您看这张照片，多和谐。陈岩石得了‘贤婿’，梁书记得了‘干将’，只有我祁同伟，是棋盘上被牺牲的卒子。”
高育良的目光落在照片角落，梁璐的手指正掐着祁同伟的胳膊，力道大得像在宣示所有权。“梁书记当年力排众议，把你从乡镇司法所调回来，确实需要勇气。”
“勇气？是底气！” 祁同伟将照片揉成纸团，“他知道我恨陈岩石，正好用我当枪使。陈岩石想让陈海接省检察院的班，梁书记偏提拔我当公安厅长 —— 这不是抬举我，是打陈岩石的脸！他们俩在酒桌上称兄道弟，底下的棋子早把对方的地盘围得水泄不通。”
他忽然想起陈阳婚礼上的场景：陈岩石和梁书记碰杯时，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像两只互相试探的狼。陈岩石说 “以后就是一家人”，梁书记说 “老陈你放心”，可敬酒的手刚放下，就各自给秘书使眼色 —— 一个催着落实陈海的副检察长任命，一个盯着光明峰的土方工程招标。
“他们哪是亲家？” 祁同伟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怕被窗外的风听见，“是生意伙伴。陈岩石出名声，梁书记出权力，合伙做着‘政治’这门大生意，我和陈阳，就是他们进货的本钱。”
高育良重新泡了杯茶，水汽在两人之间凝成片白雾。“你现在说这些，是恨他们，还是恨自己？”
祁同伟的手指在玻璃上的烫痕处反复，像在触摸当年的伤口。“都恨。恨他们把‘门当户对’当尚方宝剑，恨我自己跪在校门口的那一刻 —— 可我不跪，能有今天？”
他想起陈阳在走廊里说的话：“我现在住大房子，开豪车，这就是好生活。” 那笑容里的空洞，比梁璐砸在他脸上的离婚协议书还刺眼。“陈岩石总说‘共产党人不能搞特殊’，可他女儿的‘青年调研员’头衔，不用上班就能领工资；梁书记喊着‘反腐倡廉’，他侄子承包的光明峰工程，用的全是劣质钢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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