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把季林俊的黑色西装淋得微微发亮。他站在公寓楼下的梧桐树下，看着三楼那扇亮着暖黄灯光的窗户，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如雪，跟我回去。”他对着手机重复这句话时，声音里己经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
听筒里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沈如雪的声音隔着电流，像被雨水泡得发涨的棉线，软却韧：“林俊，我上周就收拾好东西了。季家的衣帽间太大，我的衣服挂在里面像偷来的。”
季林俊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他想起三天前母亲摔碎的那只青花茶杯，碎片溅在沈如雪米白色的裙摆上，像开了朵突兀的花。母亲当时尖刻的话还在耳边打转：“我们季家的孙媳妇，怎么能穿这种没牌子的衣服？”
“我妈她就是……”他想辩解，却被沈如雪轻轻打断。
“我知道她不是针对我。”她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能听见她翻动书页的声音，“她是针对‘不是豪门出身’的我。上次家庭聚会，三姑六婆问我爸是不是那个开小超市的沈老板时，你看见她们眼里的笑了吗？”
季林俊喉结滚动。他当然记得。那天沈如雪穿着他送的香槟色礼服，站在珠光宝气的亲戚中间，像株误入牡丹园的茉莉，怯生生的，却挺着腰杆。
雨下得更急了，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带沈如雪回家的情景，她捧着亲手做的蔓越莓饼干，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还是认真地对他母亲说：“阿姨，林俊说您喜欢吃甜的。”
那时母亲脸上的笑多温和啊。
“我不是在赌气。”沈如雪的声音低了些，“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季家的花园里迷路了，那些修剪整齐的冬青树都变成了围墙，我怎么跑都跑不出去。”
季林俊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她每次去季家前总要提前半小时试衣服，想起她悄悄在网上搜“豪门媳妇礼仪”，想起她在饭桌上永远只夹自己面前的那盘菜。他一首以为是她太敏感，现在才明白，那是她用尽全身力气在维持的体面。
“可是我们……”他想说他们是相爱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苦涩。爱情在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里，有时真的轻如鸿毛。
“林俊，你看楼下的雨。”沈如雪忽然说，“落在柏油路上的和落在花坛里的，终究是不一样的。我不想变成勉强在水泥地上扎根的草。”
三楼的灯光灭了。季林俊抬头望去，黑暗的窗口像只沉默的眼睛。他握着手机站在雨里，首到西装湿透，才慢慢转身。
身后的公寓楼很安静，只有某个窗口飘来模糊的歌声。他想起沈如雪总爱哼这首歌，在厨房做饭时，在阳台晾衣服时，在他怀里半梦半醒时。
雨还在下，只是他的方向，不再是那栋金碧辉煌的季家老宅了。
季林俊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雨珠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滑，滴在衬衫领口，洇出一小片深色。
“我把妈送老宅住了。”他对着手机轻声说，指尖无意识着伞柄上的纹路，“你买的那把蓝格子伞还在玄关挂着，我昨天擦灰的时候，看见伞骨上刻的小太阳了。”
听筒里静了片刻，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气声。
“冰箱里还有你冻的草莓酱，我早上抹面包吃，酸得眼睛都红了。”他往前走了两步，仰头望着那扇漆黑的窗，像在对空气说话，“你说过阳台要种满薄荷的，我买了三盆，昨天浇完水发现，花盆还是你挑的那几个粗陶的。”
雨势渐小，风里卷着泥土的腥气。他忽然笑了笑，声音里裹着点自嘲：“我刚才上来的时候，看见楼梯转角那盏灯又坏了，你总说摸黑会摔跤……我找物业修好了，亮得很。”
“如雪，”他停了停，喉结滚了滚，“我不回季家了。这栋老楼的墙皮是有点掉，但我刚量过，阳台能放下你想要的藤椅。”
手机那头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钥匙转动锁孔的轻响。三楼的灯“啪”地亮了，沈如雪的身影出现在窗边，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卫衣。
“那你上来吧，”她的声音带着点鼻音，“楼下风大，我煮了姜汤。”
季林俊猛地抬头，伞“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踩着水跑向楼道时，听见自己的心跳比雨声还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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