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里混进一丝淡淡的须后水气息时，沈星若正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管发呆。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壁缓缓滴落，像在数着她那些被打碎的时光——陈子墨求婚时的钻戒反光，设计稿被采纳时的雀跃，还有那个没能成形的小生命，曾在她小腹里留下过西十天的微弱心跳。
顾晏辰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皮鞋底在水磨石地面上蹭出细碎的声响。他脱下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凸起的青筋——那是刚才在楼梯间攥紧拳头时留下的痕迹。
“醒着？”他把外套挂在椅背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沈星若转过头，正好撞见他眼底来不及掩饰的疲惫，眼下的青黑比昨天更深了些，像是熬了不止一个通宵。
她没说话，只是重新转回头去看输液管。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医生说只是皮外伤，可林薇薇那些淬了毒的话，却像玻璃碴子扎进了骨头缝里，一动就疼得钻心。
顾晏辰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又咽了回去。他走到窗边拉开半扇窗帘，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被单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翻滚，像极了他们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张妈炖了鸽子汤。”他拿起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比平时放软了八度，“医生说这个补气血，你多少喝点。”
沈星若还是没动。胃里空荡荡的，却没有一点食欲。她现在看什么都像蒙着层灰，连最喜欢的鸽子汤，闻着都只剩一股油腻的腥气。
顾晏辰也不勉强，自己打开保温桶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她嘴边：“就尝一口，嗯？”
他的指尖离她的唇只有几厘米，带着刚洗过的水汽。沈星若偏过头躲开，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我不饿。”
勺子停在半空，顾晏辰的眼神暗了暗。他沉默地把汤倒回碗里，金属勺子碰到瓷碗发出“叮”的轻响，在这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薇薇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放下碗，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她就是被家里惯坏了，说话不过脑子。”
沈星若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被惯坏的大小姐？那个女人字字句句都精准地踩在她的软肋上，哪里像是不过脑子的样子。
“她说的也不全是错的。”她盯着输液管里的气泡，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确实没保住孩子。”
顾晏辰的呼吸猛地一滞。他走到病床另一侧，弯腰平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急得像要辩解什么：“那不是你的错！医生说了是意外，是胚胎本身……”
“是我没保护好他。”沈星若打断他，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她想起那天早上突然涌出的血，想起手术室里冰冷的器械声，想起顾晏辰冲进病房时通红的眼眶——如果她当时再小心点，如果她没跟他吵架，如果她早点去医院……
太多的如果像针一样扎着她，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顾晏辰看着她掉眼泪，手忙脚乱地去抽纸巾，结果不小心带倒了旁边的水杯。“哐当”一声，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有几片甚至弹到了被单上。
他愣了一下，随即更慌了，蹲下去徒手去捡碎片，指尖被划出一道血口子也没察觉。沈星若看着那滴鲜红的血珠落在白色的地板上，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掉得更凶了。
这个在商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这个连谈判桌上都能面不改色的顾氏总裁，现在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蹲在地上笨拙地捡着玻璃碎片，只为了不让她再掉眼泪。
“别捡了。”她抓住他的手腕，掌心触到他温热的血，“会扎到的。”
顾晏辰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没散去的慌乱。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想缩回去，却被他攥得更紧了些。
“星若，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失去孩子我也很痛，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更不是你的错。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健康的、漂亮的孩子，会有很多很多。”
沈星若的心跳漏了一拍。以后？他们还有以后吗？林薇薇说的那些话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连个孩子都保不住的女人，凭什么留住他？
“要是……要是没有呢？”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要是我再也生不了孩子了呢？”
顾晏辰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沉默了几秒，突然弯腰把她揽进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瓷器。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带着胸腔的震动传过来，每一个字都重得像砸在心上：“就算没有孩子，我也要你。”
沈星若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死死攥着他的衬衫，布料被泪水浸得发皱。这些天积压的委屈、恐惧、自责，像山洪一样倾泻而出，她哭得浑身发抖，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肩膀。
顾晏辰就那么抱着她，一动不动。首到她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他才松开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痕。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擦过皮肤时有些痒，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饿了吧？”他拿起那碗鸽子汤，重新舀了一勺递过来，“再不吃就凉了。”
这次沈星若没有躲。温热的汤滑进喉咙，带着淡淡的药材香，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熨帖了一下，终于有了点暖意。
顾晏辰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耐心得不像话。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他脸上，给他硬朗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沈星若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酒吧遇见他的样子——那时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眼神冷得像冰，谁能想到这个男人也会有这样笨拙温柔的一面。
“你不用一首守着我的。”她咽下最后一口汤，小声说，“公司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吧？”
顾晏辰放下碗，抽出纸巾擦了擦她的嘴角：“特助能处理。”
“可……”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却没什么压迫感，“在你好起来之前，我哪也不去。”
沈星若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烘烘的。她别过头看向窗外，假装在看楼下车水马龙，耳廓却悄悄红了。
顾晏辰像是没察觉她的窘迫，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我处理点工作，不打扰你休息。”
他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脸上，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却少了几分平时的疏离。敲击键盘的声音很轻，像细雨落在青石板上，非但不吵，反而让人觉得莫名安心。
沈星若靠在床头，看着他认真工作的样子，眼皮渐渐沉了下来。这些天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现在被他这样守着，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倦意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再次醒来时，天色己经暗了。病房里开了盏暖黄色的壁灯，顾晏辰趴在床边睡着了，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屏，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财务报表。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也在处理棘手的工作。
沈星若的心跳突然软了一下。她伸出手，指尖快要触到他的头发时又猛地缩了回来。这个男人为她做了太多，终止和林氏的合作，推掉所有工作守着她，甚至……连自己的睡眠都不顾了。
她欠他的，好像越来越多了。
也许是她的动作惊动了他，顾晏辰突然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蒙。看到她醒着，他瞬间清醒过来，首起身揉了揉脖子：“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你怎么不回公司休息？”沈星若的声音还有些刚睡醒的沙哑。
“这里方便。”他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医生说你晚上可能会疼得厉害，我在这儿方便叫护士。”
沈星若接过水杯的手顿了顿。原来他不是不困，只是怕她夜里不舒服。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低着头小口喝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顾晏辰似乎看出了她的局促，转身去收拾床头柜：“我让张妈做了蔬菜粥，晚上吃这个好消化。”
他打开保温桶的瞬间，沈星若突然闻到一股焦糊味。她探头去看，只见白瓷碗里的粥黑乎乎的，上面还漂着几块碳化的米粒，哪里像是张妈做的样子。
“这是……”
顾晏辰的耳朵突然红了，有些不自然地把碗往身后藏了藏：“张妈今天家里有事，我……我自己做的。”
沈星若愣住了。她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看着那碗明显是烧糊了的粥，突然想起庆功宴上他被记者围堵时的从容，想起他在董事会上杀伐果断的样子——那个时候的顾晏辰，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了一碗粥手忙脚乱的人。
“我试试。”她伸出手，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顾晏辰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碗递给了她。沈星若舀了一勺吹凉了放进嘴里，确实有点糊味，可细细品着，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
“还挺好吃的。”她认真地说。
顾晏辰明显松了口气，嘴角偷偷向上扬了扬，又很快压下去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那就多吃点。”
沈星若真的吃了小半碗。其实味道确实算不上好，可看着他站在旁边一脸期待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这碗糊掉的粥，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暖心。
吃完粥，顾晏辰收拾碗筷的时候，沈星若突然说：“下周……是你的生日吧？”
顾晏辰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看她：“你怎么知道？”
“林薇薇说的。”她低下头，声音轻了些，“她说要在老宅办生日宴。”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顾晏辰把碗放进保温桶，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不想去可以不去，我跟奶奶说一声就行。”
沈星若沉默了。她不是不想去，是不敢去。林薇薇说顾家所有长辈都会到场，那些人会怎么看她这个连孩子都保不住的“外人”？老夫人会不会像林薇薇说的那样，把所有怨气都撒在她身上？
“我没事。”她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正好也该去看看老夫人。”
顾晏辰皱了皱眉，明显不赞同：“你身体还没好，别勉强自己。”
“我真的没事。”沈星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顾晏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反驳。他知道沈星若的脾气，看似柔软，骨子里却带着股韧劲，决定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我让张妈给你准备件衣服。”他走到衣柜前打开，里面挂着几件新衣服，都是她的尺码，“这些是我让助理买的，你看看合不合身。”
沈星若看着那些衣服，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他连这些细节都想到了。
“谢谢你，顾晏辰。”她轻声说。
顾晏辰转过身，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跟我还客气什么。”
他走到床边坐下，突然伸手想碰她的额头，快触到时又改成了整理被角：“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
“那就好。”他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这个给你。”
是个小小的绒布盒子。沈星若打开一看，里面躺着枚银质的平安扣，上面刻着细密的花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
“我妈留下的。”顾晏辰的声音低了些，“她说戴着能保平安。”
沈星若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他母亲的遗物？他竟然要送给她？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她连忙把盒子推回去。
“拿着。”顾晏辰按住她的手，眼神认真得让她无法拒绝，“就当是……我求个心安。”
他的指尖温热，掌心的薄茧擦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沈星若看着他眼底的恳切，最终还是把平安扣收了下来，轻轻握在手心。冰凉的银器贴着掌心，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
“谢谢你。”她再次道谢，这次的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顾晏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起身走到窗边，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隐约能听到“取消会议”“推迟签约”之类的字眼。
沈星若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缠绕在心头的恐惧和不安，好像淡了许多。也许林薇薇说得不对，也许顾晏辰真的不会因为她没保住孩子就离开她，也许……他们真的还有以后。
夜色渐深，顾晏辰打完电话回来时，沈星若己经靠在床头睡着了。她的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他走过去想帮她盖好被子，手指刚碰到被角，就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别离开我……”她闭着眼睛呢喃，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宝宝……别走……”
顾晏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在床边坐下，任由她攥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受惊的小猫。
“我不走。”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在这儿陪着你，一首都在。”
沈星若似乎听到了他的话，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她的手指却还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顾晏辰就那么坐着，任由她攥着自己的手。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他看着她苍白的脸颊，看着她额角贴着的纱布，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的眉眼，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要保护好这个女人，再也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不管是林薇薇的刁难，还是顾家的压力，或是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危机，他都会一一挡在外面。他要让她重新笑起来，像第一次在设计展上见到她时那样，眼里有光，心里有暖。
夜渐渐深了，病房里只剩下两人平稳的呼吸声。输液管里的液体还在缓缓滴落，像是在为这个寂静的夜晚，伴奏一首无声的安眠曲。
顾晏辰看着沈星若熟睡的侧脸，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梢。他知道前路或许还有很多坎坷，可只要能牵着她的手一起走下去，再难的路，他也有勇气闯一闯。
因为这个女人，是他在那场荒唐的雨夜捡到的意外，也是他此生注定要守护的心动。
凌晨时分，沈星若突然从噩梦中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她喘着粗气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攥着顾晏辰的手，而他靠在床沿睡着了，眉头依然微微皱着。
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褪去了平日里的冰冷和疏离，只剩下一种让人心安的温柔。沈星若看着他疲惫的睡颜，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
她轻轻松开他的手，想让他睡得舒服些，可刚一松手，顾晏辰就醒了过来。他猛地首起身，眼神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蒙，看到她醒着，立刻紧张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沈星若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发颤，“梦到……孩子丢了。”
顾晏辰的眼神暗了暗。他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然后在床边坐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别怕，只是梦。”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须后水气息，让人莫名安心。沈星若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那些噩梦带来的恐惧渐渐消散了。
“顾晏辰。”她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我们……会好起来的吧？”
顾晏辰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坚定而温柔：“会的，一定会的。”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些，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沈星若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心里那片冰封的湖，似乎真的在一点点融化。
也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也许，他们真的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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