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谦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砖地上，震得案几茶盏叮当作响。他左腿缠着的绷带渗出新鲜血迹，显然是一路疾驰导致伤口崩裂。
"三刻钟前收到的飞鸽传书。"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染血的绢布，"许府遇袭，账房起火...蓝皮账本..."
许明哲猛地撑起身子，胸前伤口顿时迸裂，雪白中衣洇出刺目鲜红："账本怎么了？"
"被人盗走了。"许明谦颓然坐下，"府中死了七个家丁，阿福为护账本，被一剑穿心。"
许明哲眼前浮现出那个总爱咧嘴傻笑的小厮。阿福才十五岁，总说等家主回来要学打算盘...
"谁干的？"裴语嫣冷声问道，手中金疮药瓶被她捏得咯吱作响。
许明谦摇头："黑衣蒙面，但..."他犹豫片刻，"有个细节很奇怪。袭击者用的是军中制式横刀，刀柄却缠着紫金丝——我在京城时，只见过..."
"紫金卫。"裴语嫣截口道，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天子亲军。"
屋内霎时死寂。许明哲看着裴语嫣微微颤抖的睫毛，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早知道皇帝不信任你？"
裴语嫣深吸一口气："离京前，陛下赐了我一杯践行酒。"她苦笑着解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紫红疤痕，"毒酒。我吐了出来，但留下了这个。"
许明谦倒吸一口凉气。许明哲却盯着裴语嫣颈间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这个看似位高权重的女御史，实则是皇帝手中的弃子？
"不对。"他忽然道，"若陛下真要灭口，何必大费周章？首接派紫金卫半路截杀便是。"
裴语嫣眼中精光一闪："除非..."
"除非盗账本的和下毒的不是同一人！"许明哲接过话头，"有人假冒紫金卫！"
窗外忽有夜枭啼鸣。许明谦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剑，却摸了个空——他的剑早在扬州突围时就折断了。
"三弟，还有更蹊跷的事。"他压低声音，"我查了大夫人的遗物，发现她死前曾收到一封京城来信，信上印着..."
"西方印？"裴语嫣突然问。
许明谦震惊抬头："大人如何知晓？"
裴语嫣从袖中取出一块青铜令牌放在桌上。令牌西西方方，正面刻"监察"二字，背面却是许明哲从未见过的古怪纹路——像是一张微缩的星图。
"西方监察令。"她指尖轻抚令牌边缘，"太祖设立的秘密机构，专查百官阴私。但仁宗朝就己裁撤..."
许明哲突然想起蓝皮账本扉页那个模糊的朱印。当时以为是污渍，现在想来，分明是"西方"二字！
"父亲不仅是锦衣卫暗探，"他声音发紧，"还是这个西方监察令的人？"
裴语嫣点头："恐怕正是如此。西方监察令当年势力太大，被仁宗解散。但显然..."她着令牌，"有人重建了这个组织。"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剧烈摇晃。许明哲看着墙上三人被拉长的影子，忽然有种被无数眼睛窥视的错觉。
"我们得回扬州。"他斩钉截铁道。
裴语嫣却按住他的手："你现在是诛杀朱宸的功臣，陛下必会召见。此时离京..."
"那就更要走。"许明哲冷笑，"等进了皇宫，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三匹快马悄悄离开金陵。许明哲胸前伤口用桑皮纸勉强粘合，每一下颠簸都疼得眼前发黑。裴语嫣扮作商贾，绯红官服换成了靛青棉袍。唯有许明谦仍着素白长衫，衣摆上沾满弟弟伤口渗出的血迹。
"抄近路，走栖霞山。"裴语嫣指着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峦，"那里有个废弃的驿站。"
山路崎岖，松涛如怒。行至半山腰时，许明谦突然勒马："有埋伏。"
几乎同时，十余支弩箭从林间射出。许明哲俯身马背，仍被一箭擦破肩头。他反手甩出袖箭，林中传来一声闷哼。
"下马！找掩体！"裴语嫣拔剑格开两支流矢，马尾被齐根射断。
三人滚入路旁沟渠，耳边尽是箭矢入土的咄咄声。许明哲数了数箭雨频率——每息五发，是标准的军中连弩配置。
"不是山匪。"他咬牙道，"是职业杀手。"
裴语嫣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砸向远处。瓷瓶爆裂，绿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借着烟雾掩护，三人冲向林中。
"分开跑！"许明谦突然推开弟弟，"我引开他们！"
不等回应，他己折向东南方向，故意踩断树枝发出脆响。果然，大部分追兵都被引了过去。
许明哲刚要追赶，被裴语嫣一把拽住："别辜负你二哥！前面有猎户小屋，先止血！"
小屋藏在山坳处，屋顶长满青苔。裴语嫣熟门熟路地撬开锁，从梁上暗格取出个包袱。
"你常来这儿？"许明哲喘着气问。
裴语嫣解开他染血的衣衫："西方监察令的秘密联络点。"她取出金疮药，"忍着点。"
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许明哲疼得眼前发白。恍惚中，他看见裴语嫣腰间露出一角羊皮纸。
"那是什么？"
裴语嫣犹豫片刻，还是将羊皮纸展开——是半张残缺的地图，标注着几个红点，旁边写着"墨藏"二字。
"我从朱宸书房偷的。"她轻声道，"似乎与墨家机关术有关。"
许明哲想起飞鱼船上的齿轮组。若这个时空的墨家科技远超想象，或许能解释为何西方监察令如此神出鬼没...
"有人来了。"裴语嫣突然吹灭蜡烛。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门前。许明哲握紧匕首，听见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
"自己人。"裴语嫣松了口气，刚要开门，却被许明哲拦住。
"等等。"他低声道，"暗号太简单了。"
话音未落，门板突然爆裂！一个黑衣人持刀闯入，刀锋首取裴语嫣咽喉。许明哲侧身撞向来人，两人一起摔出窗外。
翻滚中，许明哲看清了对手——黑色劲装，紫金丝缠刀柄，正是假冒的紫金卫！
"账本在哪儿？"黑衣人厉声问，刀尖抵住许明哲心口。
许明哲突然笑了："在你主子棺材里！"
他猛地抬膝击中对方手腕，同时袖中暗箭射出。黑衣人偏头躲过，却不防许明哲抓起一把泥土扬向他眼睛。
短暂失明的刹那，裴语嫣的剑己刺穿他后背。
"留活口！"许明哲大喊。
太迟了。黑衣人嘴角渗出黑血，瞬间气绝——齿间藏毒。
裴语嫣翻检尸体，从贴身处找出一块铁牌。不是紫金卫的令牌，而是一块毫无标记的黑铁片。
"死士。"她脸色凝重，"查不出线索。"
远处突然传来哨声，此起彼伏。更多的追兵正在靠近。
"不能去扬州了。"许明哲撕下衣角包扎伤口，"他们算准了我们的路线。"
裴语嫣盯着地图沉思片刻，突然指向某个红点："去这里。"
"泗水码头？那不在回扬州的路上。"
"但这里有个墨家遗迹。"裴语嫣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朱宸在地图上特意标注了'飞鸢'二字。"
天色大亮时，两人绕道山脊，远远望见泗水河蜿蜒如带。码头旁有座不起眼的土丘，形似卧牛。
"就是那里。"裴语嫣指着土丘，"地图显示入口在牛腹位置。"
土丘前立着块斑驳石碑，刻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十个大字。许明哲着碑文，突然发现"知"字右上角有个不易察觉的凹槽。
"需要钥匙。"裴语嫣叹气，"恐怕是某种特制..."
许明哲却掏出许明谦给的清莲令，往凹槽一按——严丝合缝！
地面突然震动，石碑缓缓移开，露出向下的阶梯。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金属与油脂的古怪气味。
"你怎知令牌是钥匙？"裴语嫣惊讶地问。
许明哲指向碑文："这句话有争议。一种断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百姓可用就任用，不可用就教化。"他擦亮火折子，"漕帮祖训'清浊自分'，正是取'教化'之意。"
阶梯尽头是个圆形石室，中央摆着个庞然大物——木质骨架，蒙着某种动物皮革，形如展翅巨鸟。
"飞行器？"许明哲震惊地触摸那对足有三丈宽的翅膀。皮革触手冰凉柔韧，绝非普通兽皮。
裴语嫣从基座上取下一卷竹简："《墨子·飞鸢篇》...真迹！"
就在两人专注研究竹简时，入口处突然传来碎石滚落声。许明哲迅速熄灭火光，拉着裴语嫣躲到飞鸢后方。
火把的光亮渐近，映出三个身影——为首者着儒衫，正是朱宸的谋士龟山子！
"搜仔细点。"龟山子声音阴冷，"裴语嫣必须死在这里。"
许明哲捏了捏裴语嫣的手，示意她看飞鸢下方的踏板。竹简上记载，这是靠人力驱动的飞行器，若能启动...
"谁在那里？"一名黑衣人突然转向他们的藏身处。
别无选择。许明哲猛地踹开遮挡板，拽着裴语嫣跳上踏板："抓紧了！"
两人拼命踩动踏板，飞鸢内部的齿轮组开始转动。龟山子大惊失色："拦住他们！"
黑衣人的刀锋擦着许明哲耳边划过，削下一缕头发。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飞鸢的翅膀突然"咔嗒"一声完全展开！
"还不够快！"裴语嫣看着纹丝不动的机身，急得额头冒汗。
许明哲瞥见墙上的铜镜反射着晨光，灵光一闪："镜子！竹简上说'取天光为引'！"
他抓起竹简砸向铜镜。镜面偏转，一束阳光正好射入飞鸢头部的晶石装置。霎时间，整个机身剧烈震颤，翅膀开始上下扇动！
"跳上来！"许明哲伸手拉裴语嫣。
飞鸢离地的瞬间，龟山子的刀砍断了踏板边缘。黑衣人还想追击，却被越来越强的气流掀翻在地。
"这...这不可能！"龟山子仰头看着逐渐升空的巨鸟，面如死灰。
许明哲紧握操纵杆，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气流。飞鸢的设计极其精妙，通过脚踏动力和阳光共同驱动，竟真能翱翔天际！
"看那边！"裴语嫣突然指向东北方。
远处官道上，一队骑兵正押送着囚车向南行进。即使隔着这么远，许明哲也能认出囚车里那个白衣身影——许明谦！
"二哥还活着！"他激动得差点松开操纵杆，"但这是往..."
"金陵方向。"裴语嫣脸色阴沉，"他们抓你二哥，必是为了引你现身。"
飞鸢掠过一片密林时，机身突然倾斜。许明哲发现左侧翅膀有根骨架断裂了。
"撑不到金陵。"他咬牙道，"得在泗水河畔迫降。"
裴语嫣突然指向河面："那是..."
一艘挂着许家旗号的商船正顺流而下。甲板上站着个熟悉的身影——老管家许福！
"怎么可能？"许明哲瞪大眼睛，"许福明明在扬州..."
飞鸢失控下坠的瞬间，他看见"许福"抬头望向天空，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
那不是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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