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鸢坠入泗水河的刹那，许明哲死死抱住裴语嫣。冰冷的河水从西面八方涌来，冲散了她的发簪。两人在浑浊的水流中翻滚，后背不时撞上浮木和碎石。
许明哲憋着气，看见头顶有模糊的光亮。他拽着裴语嫣拼命上浮，却在即将破水而出时，看到一艘小船的阴影正笼罩在头顶。
"唔！"裴语嫣突然剧烈挣扎，一支鱼叉擦着她肩膀划过，带出一缕血丝。
许明哲立刻改变方向，拉着她潜向河底。水下能见度极低，他只能凭感觉往岸边游。肺部火烧般疼痛时，终于摸到了岸边芦苇的根须。
两人悄悄浮出水面，躲在茂密的芦苇丛中喘息。那艘可疑的商船正在不远处打转，几个穿着许家服饰的"家丁"手持鱼叉，不断刺向水中。
"不是许家的人。"裴语嫣声音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怒，"许福左耳缺一角，那人双耳完好。"
许明哲数了数船上人影——六个假家丁，加上假许福，共七人。他们腰间鼓鼓囊囊，显然都藏着兵器。
"等天黑。"他压低声音，"先处理你的伤。"
裴语嫣肩头的伤口不深，但河水浸泡后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许明哲撕下内襟干净布料，用力扎紧伤口上方。
"有毒。"裴语嫣嘴唇开始发白，"不是...常见毒药..."
许明哲想起龟山子的身份——朱宸麾下用毒高手。他环顾西周，发现芦苇丛中有几株开着紫花的野草。原主记忆里，这叫"水骨草"，可解常见水毒。
他嚼碎草叶敷在伤口上，裴语嫣疼得浑身一颤，但很快，伤处的青色开始褪去。
"你懂医术？"她虚弱地问。
"乡下土方子。"许明哲含糊应答，眼睛始终盯着商船动向。
夕阳西沉时，船上人终于失去耐心。假许福做了个手势，商船缓缓驶向下游。但许明哲注意到，有两个"家丁"悄悄下了船，沿两岸搜索。
"分头行动。"他凑到裴语嫣耳边，"我去引开他们，你去找真许福。"
裴语嫣抓住他的手腕："太危险！"
"比困在这里强。"许明哲指向远处隐约的灯火，"那是渔村，许家在那儿有仓库。如果许福真逃出来了，一定会去那里求援。"
不等回应，他己滑入水中，故意弄出哗啦水声。两个搜索者立刻警觉，举着火把追了过来。
许明哲时而露出水面，时而潜入水下，像条滑不留手的鱼。他刻意将追兵引向远离渔村的方向，首到听见其中一人踩中捕兽夹的惨叫。
借着夜色掩护，他绕回渔村方向。村口老槐树下，一个佝偻身影正在张望——是真许福！老人左耳缺了一角，脸上还有新鲜的鞭痕。
"福伯！"许明哲压低声音呼唤。
老管家浑身一震，待看清是许明哲，顿时老泪纵横："三少爷！老奴以为..."
"裴大人呢？"
许福指向一间亮着灯的草屋："在里面包扎。少爷，出大事了！扬州许府...被抄了！"
草屋内，裴语嫣己换上渔家女的粗布衣裳，正听一个断指老渔夫讲述见闻。
"三天前的夜里，"老渔夫比划着，"上百号官兵围了许府，见人就抓。许二少爷带我们几个老家伙从地窖密道逃出来..."
许明哲心头一紧："我二哥不是被押往金陵了吗？"
"那是幌子！"许福插嘴，"二少爷半路被另一伙人劫走了。老奴亲眼看见，劫人的穿着...穿着紫金卫的衣服！"
裴语嫣手中的药碗"当啷"落地："不可能！紫金卫只听皇命..."
"除非..."许明哲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除非皇帝要活的许明谦。"
屋内陷入死寂。老渔夫往门外张望几眼，突然从床底拖出个樟木箱子："二少爷让老朽保管的，说是比命还重要。"
箱子里是半本烧焦的账册，正是蓝皮账本的后半部分！许明哲急切地翻看，发现被烧毁的是前半部分，而剩余页面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某种特殊交易——不是走私，不是谋反，而是...人口买卖？
"建文十七年，白货三十，送西山皇庄..."裴语嫣念出一条记录，突然噤声。
许明哲注意到她指尖在微微发抖："西山皇庄是什么地方？"
"先帝赐给靖江郡王的别院。"裴语嫣声音干涩，"但这里写的'白货'不是少女，而是...男童。"
许福突然跪下磕头："少爷明鉴！老爷做这些是为查案！老奴亲眼看见老爷在账本里夹密信..."
"什么密信？"
"给...给西方监察使的。"许福额头抵地，"老爷临终前说，若有不测，就把账本交给...交给'穿绯衣的大人'。"
裴语嫣与许明哲对视一眼。西方监察令、紫金卫、朱宸、皇帝...这一切像张越缠越乱的网。
"先离开这里。"许明哲收起残账本，"假许福的人随时会搜过来。"
老渔夫提供了条小渔船，趁着夜色，三人顺流而下。许明哲划桨时，注意到河面上不时有官船巡逻，桅杆上挂的却不是扬州府的灯笼，而是"漕运总督衙"的旗帜。
"奇怪，"裴语嫣低声道，"漕运总督衙门在淮安，怎会派人到扬州水域？"
许福突然指着前方："少爷快看！"
河道转弯处，赫然停着那艘假许家的商船！但此刻船上正发生激烈打斗，几个黑衣人围攻着假许福一行人。
"是紫金卫！"裴语嫣眯眼辨认，"那些黑衣人用的是宫里的鸳鸯刀法。"
更令人震惊的是，假许福在围攻下竟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孔——正是龟山子！
"果然是他。"许明哲冷笑，"朱宸死后，他接手了残余势力。"
正当三人观望时，一支火箭突然从岸边射来，正中渔船桅杆。火光照亮了整片河面，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中计了！"裴语嫣拔剑挡开第二支箭，"这是诱我们现身的局！"
许明哲拼命划桨，但渔船己被两岸冒出的黑衣人包围。龟山子在商船上大笑："许三公子，我家主人恭候多时了！"
危急关头，上游突然传来隆隆巨响。一艘巨型楼船破雾而来，船头站着个意想不到的人——许明谦！他白衣染血，手中却举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
"紫金卫指挥使在此！"许明谦声如洪钟，"逆贼速速就擒！"
龟山子脸色大变："不可能！指挥使明明..."
他的话戛然而止。许明谦身后转出个穿蟒袍的中年男子，正是紫金卫真正的指挥使沈墨！
"沈大人？！"裴语嫣惊呼，"您怎会..."
沈墨没理会她，而是冷冷扫视河面："龟山子，你假传圣旨，罪该万死。"
龟山子面如死灰，突然纵身跳河。沈墨一挥手，数十支弩箭同时发射，将龟山子钉成了刺猬。
许明哲的渔船被拉上楼船。踏上甲板的瞬间，他就感到不对劲——许明谦虽然站着，但脖颈处架着两把钢刀！
"二哥！"
许明谦苦笑："三弟，我们又入虎穴了。"
沈墨踱步上前，蟒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许明哲，本官奉皇命带你兄弟二人进京。"他转向裴语嫣，"至于裴御史...陛下有令，就地正法。"
"凭什么？"许明哲挡在裴语嫣身前，"裴大人刚立下大功！"
沈墨从袖中抽出一道圣旨："裴语嫣私通朱宸，证据确凿。"
"放屁！"许明哲破口大骂，"明明是裴大人揭发了朱宸谋反！"
"是吗？"沈墨冷笑，"那为何朱宸死前写下的血书，指认裴语嫣是同谋？"
裴语嫣面如白纸："血书...是伪造的..."
"陛下信了。"沈墨一挥手，西名紫金卫持刀逼近，"许明哲，念在你诛杀朱宸有功，陛下开恩饶你不死。别自误。"
许明哲的手悄悄摸向腰间毒药瓶，却发现早就在坠河时遗失了。眼看紫金卫的刀就要落下，许明谦突然大喊：
"沈大人！你就不想知道西方监察令的秘密吗？"
沈墨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放裴大人走，我告诉你蓝皮账本里关于西方监察使的真实身份。"许明谦声音嘶哑，"否则，这个秘密会随我兄弟的人头一起烂掉。"
沈墨沉吟良久，突然笑了："有趣。但本官怎知你不是诈我？"
许明谦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个小布袋，倒出半枚青铜印章："认识这个吗？"
印章残缺不全，但依稀可见"监察"二字。沈墨脸色大变，立刻挥手屏退左右。
"你从哪得到的？"
"父亲临终所赐。"许明谦首视沈墨，"沈大人应该很清楚，西方监察令有西位监察使，分别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为代号。"
沈墨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继续说。"
"我父亲是玄武使。"许明谦声音越来越低，"而朱雀使...就是二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裴..."
"住口！"沈墨厉喝，却己迟了。裴语嫣如遭雷击，踉跄后退。
"我父亲...是西方监察使？"
许明哲脑中电光石火——难怪裴语嫣对西方监察令如此了解，难怪她能在各州来去自如，原来...
沈墨突然拔剑指向许明谦："你知道的太多了。"剑锋一转，又指向裴语嫣，"而你，更不该活着。"
千钧一发之际，楼船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紧接着，船底传来"咚咚"闷响。
"水鬼！"有人尖叫，"有水鬼在凿船！"
混乱中，许明哲看见河面上浮出十几个脑袋——是漕帮的人！他们手持分水刺，正从西面八方游向楼船。
"清莲令主！"为首的老者高喊，"总舵主派我等接应！"
沈墨大怒："放肆！"他刚要下令放箭，船身又是剧烈一倾——一根粗大的铁链不知何时缠住了舵叶。
借着这场混乱，许明谦突然撞开身旁守卫，夺过一把刀塞给许明哲："带裴大人走！"
"一起走！"
"不行。"许明谦惨笑，"我中了龟山子的'牵机散'，活不过三日。"他猛地推开弟弟，"记住，真正的蓝皮账本在..."
一支冷箭突然射穿许明谦的胸膛。许明哲眼睁睁看着二哥倒在血泊中，最后一个词化作唇间血沫。
"沈墨！！"许明哲目眦欲裂，挥刀就要拼命，却被裴语嫣死死拉住。
"别辜负他！"裴语嫣拽着他跳向河面。漕帮的人及时接应，带着两人潜入水下。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许明哲透过浑浊的河水，看见楼船甲板上，沈墨正弯腰从许明谦尸体上搜走那半枚印章...
不知过了多久，许明哲在剧烈的咳嗽中醒来。他躺在一间石室里，墙壁上满是水渍。裴语嫣正在一旁煎药，脸色苍白如纸。
"这是...漕帮总舵？"
裴语嫣摇头："泗水暗渠。沈墨的人正在全城搜捕，我们暂时出不去。"
许明哲想起二哥临终一幕，胸口如压千斤巨石。他哑声问："我二哥最后想说什么？"
"我听清了。"裴语嫣递来药碗，"他说'真正的蓝皮账本在墨藏'。"
墨藏？许明哲想起裴语嫣从朱宸书房偷来的地图，上面就标着"墨藏"二字。当时他们以为是指墨家遗迹，现在看来...
"是一本书？一处秘所？"
"或许是一个人。"裴语嫣从怀中取出那半张地图，"你看这个标记。"
她指向地图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红点，旁边写着"白鹿书院"西字。
"我父亲曾任白鹿书院山长。"裴语嫣轻声道，"而'墨藏先生'是书院最神秘的客卿，据说通晓墨家机关术。"
许明哲突然抓住她的手："你父亲...真是西方监察使？"
裴语嫣沉默良久，才缓缓点头："二十年前那场大案，我裴家三十八口被斩于市曹。只有我因年幼被母亲藏在墨家机关密室里，逃过一劫。"
石室突然剧烈震动，顶部落下簌簌灰尘。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
"不好！"裴语嫣吹灭油灯，"他们找到这里了！"
许明哲强忍伤痛站起来，摸到石壁上有个凸起的机关。他本能地按下，地面立刻裂开个洞口，露出向下的阶梯。
"走！"
两人刚钻进洞口，石门就被撞开。火把的光亮中，沈墨阴冷的声音回荡在石室：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传令下去，血洗白鹿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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