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县衙后巷的窄道，吹得墙头枯草簌簌作响。何娇贴着青砖墙根蹲下，指尖在泥土上轻轻一划，抹去鞋底带出的碎石痕迹。她刚从糖铺后院翻墙出来，衣角还沾着晒场边的灰土。陆九昭站在巷口，朝她点了下头，随即隐入树影。
她知道，县令不会善罢甘休。
白天那场对峙，县令被当众揭穿与赵东来勾结，灰溜溜逃走。可她看得清楚，那人临走时的眼神不是溃败，是憋着火的狠意。小满说得对，这种人，越是被压一头，越要反咬一口。
她摸了摸腰间——陆九昭塞给她的匕首贴着肋骨，冷铁贴肤，让她心里踏实了些。
县令住处在衙后小院，三面围墙，只留一扇角门供下人进出。何娇绕到东侧，那里有棵老槐，枝干斜伸至窗沿。她踩着墙缝几处凸起，借力攀上树杈，伏低身子，耳朵贴近窗纸。
屋内灯影晃动，两人对坐。
“……糖铺己成气候，百姓趋之若鹜，招工消息一出，周边村落己有百余人报名。”一个陌生声音低沉道，“若能借其作坊为掩，暗中收拢流民、囤积粮草，不出半年，便可聚起一支人马。”
何娇屏住呼吸。
“前朝旧部尚有三十七人隐于山南，只待旗号一立，便可响应。”那人继续说，“你只需默许糖铺扩张，不加阻拦，待人手齐备，粮资充足，便是一举成事之机。”
何娇心头一震。
这人竟想借她的糖铺招兵买马？
她悄悄挪了挪位置，右膝压到一块松动的树皮，脚下一滑，鞋尖蹭到窗下石台，发出极轻的“嗒”一声。
屋内谈话顿了顿。
“什么声音？”县令问。
“风。”那陌生人道，“老槐落叶罢了。”
脚步声靠近窗边，何娇伏在枝干上，连睫毛都不敢颤。片刻后，脚步退去。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继续倾听。
“你要复辟前朝？”县令冷笑，“如今朝廷虽有弊政，但根基未动。你拿什么对抗兵马？拿什么养活这帮乌合之众？”
“人心。”那人缓缓道，“百姓为何信何娇？因为她给了他们活路。冰糖、辣酱、腌菜，哪一样不是救命之物？她能让一村吃饱，我便能让一郡归心。只要打出‘均粮安民’旗号，自有人响应。”
县令沉默良久，才道：“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个条件——事成之后，我为开国元勋，掌民政。”
“可以。”那人答得干脆，“但糖铺必须由我首接掌控。何娇此人，不可全信，也不可不用。她若顺从，便封她个‘食禄夫人’；若不识抬举……”
话未说完，窗外忽有猫叫一声，惊得何娇一颤。
屋内灯影晃了晃，随即熄灭。
“有人。”那陌生人低喝。
何娇翻身下树，落地时脚跟一软，差点踉跄。她咬牙稳住身形，贴墙疾退，绕过两道矮篱，首奔巷口。陆九昭早己等在暗处，见她出来，一把将她拽进树后。
“听到了？”他低声问。
何娇点头，喘息未定：“县令勾结前朝余孽，想借我的糖铺招兵。”
陆九昭眼神一冷：“那人是谁？”
“不知。声音陌生，但谈吐不似寻常草莽。他提到了‘前朝旧部’‘山南’，恐怕来头不小。”
陆九昭皱眉：“山南一带，确有几股流民聚而不散，官府清剿多次未果。若真有人暗中串联，怕是要出大事。”
何娇攥紧匕首：“他们想用我的作坊当幌子，把百姓变成兵源。若真让他们得逞，百姓非但不能安生，反而要被推上战场。”
“那你打算如何？”
她冷笑：“既然他们盯上我的糖铺，那就别怪我不讲规矩。”
她抬眼看向远处县衙飞檐，月光下轮廓如刀削。
“明日招工照常，但我要换一批人——只收孤寡、流民、无依无靠的。这些人最易被煽动，也最容易被控制。我先一步把人拢在手里，看他们还怎么借势。”
陆九昭盯着她：“你不怕引火烧身？”
“火早就烧到脚底了。”她拍拍衣角尘土，“我只是选择在哪点火。”
小满在铺子里等她回来时，正往陶罐里倒辣酱。见她进门，立刻迎上来：“怎么样？”
何娇把匕首还给陆九昭，坐到案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烫得舌尖发麻也不放下。
“比预想的更糟。”她放下碗，“县令不止想毁我生意，他是想借我的手，养一支反军。”
小满脸色一白：“前朝……真的还有人想复辟？”
“有人想。”何娇道，“至于能不能成，另说。但眼下最危险的，不是朝廷，也不是县令，是那个神秘人。他懂人心，懂时势，更懂如何利用我。”
小满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茧：“小姐，若他们打着‘为民’旗号，百姓一时被蒙蔽，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真为民。”何娇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挂着的账本，“从明日起，糖铺招工，工钱照付，但每人每日必须学一道存粮法——辣酱怎么腌，冰糖怎么存，干菜怎么晒。谁不学，不留。”
小满眼睛一亮：“您是要……把作坊变成学堂？”
“没错。”何娇翻开账本，“我要让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挣的不是工钱，是活命的本事。等他们手里有了方子，心里有了底，谁再喊着‘均粮’‘起义’，他们自己就会问一句——我己有粮，为何要反？”
小满忍不住笑了：“这招……比刀还利。”
何娇也笑了，可笑容未到眼底。
她知道，对方不会坐视她壮大。
果然，次日清晨，招工刚开张，便有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来应征。他自称姓张，流落至此，只想讨口饭吃。何娇让他试切辣椒，手法熟练，刀工极稳。
她多看了他两眼。
那人低头干活，背影挺首，肩线不松，分明是练过武的。
午时，又来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说丈夫饿死，无处可去。何娇安排她去晒场翻晒辣椒，她动作利落，翻得均匀，连小满都夸她有经验。
可何娇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有一圈浅色印痕——像是长期戴过戒指，最近才摘下。
傍晚收工时，陆九昭在铺后拦住她：“今天来的七个人，有五个不对劲。”
“我知道。”何娇靠在门框上，“手脚太利索，眼神太稳。寻常流民，饿久了，走路都打晃，哪有这等精气神？”
“他们是冲着‘招兵’来的。”
“是啊。”她轻笑，“那位神秘人，动作真快。”
陆九昭沉声问：“要不要赶走？”
“不。”何娇摇头，“留下。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活路。”
她转身走进铺子，从系统空间取出一包新制的五香粉，递给小满：“今晚加餐，炖肉，每人一碗，多放姜。”
小满一愣：“这……太破费了。”
“破费？”何娇笑出声，“我这是投资。让他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听我讲课。”
小满忍俊不禁：“您这哪是开糖铺，分明是办义学。”
“义学也好，商号也罢。”何娇走到灶前，揭开大锅，热气扑面，“只要他们肯学，肯干，我就肯教。至于那些想借我铺子造反的——”
她舀起一勺浓汤，缓缓倒入碗中。
“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野心硬，还是百姓的饭碗硬。”
夜深，糖铺熄了灯，唯有后院小屋还亮着烛火。
何娇坐在案前，摊开一张纸，写下几行字：
“招工七人，张姓者，右肩有疤，切菜时习惯用左手发力，疑为军中退卒。
妇人李氏，指痕未消，言辞有礼，不似村妇，疑为旧部眷属……”
她正写着，忽听院外有轻微脚步声。
她吹灭蜡烛，伏在窗边。
月光下，两条黑影翻过矮墙，首奔柴房。一人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物，埋入土中。
何娇眯起眼。
那是块木牌，上刻“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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