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透，县衙门前的石阶还泛着潮气。何娇站在阶下，手中卷宗压得极稳，余崇礼被两名伙计押着，衣襟撕裂，灰袍一角露出断龙纹残片，被晨风一吹，像块褪色的裹尸布。
街上人越聚越多，有认出余崇礼的，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前礼部的余主事？怎么……”
话没说完，余崇礼猛地扭头，声音嘶哑：“何娇！你私拘朝廷命官，构陷忠良，就不怕王法报应？”
何娇没看他，只将卷宗往前一递，小满立刻展开那张红笔标注的县令府布局图，指向后山小道上的“三更出，五更归”。
“余大人昨夜三更持钥入我何家地窖，欲毁‘铁证’，被当场擒获。”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你清白，为何夜夜潜行密道？为何见箱未开，便知其为‘铁证’？”
围观人群一阵骚动。
她又从袖中取出一块干饼，掰开一角，露出灰白粉末：“这是王老六昨夜所食之饼，掺有石灰。他供认，是你许他十两银子，让他在我饭菜中下药，让我‘暴病身亡’。”
“人证在此。”她抬手一指。
王老六跪在阶下，抖得像片秋叶，却咬牙喊出：“我认！我全认！是余大人指使我，还说若我泄密，就烧我嘴！”
人群哗然。
一名老妇拄着拐杖往前凑了两步，眯眼盯着何娇手中卷宗，喃喃道：“这丫头……比县令还懂律法。”
何娇没应声，只将干饼递给衙前验物的差役。差役捏了捏，嗅了嗅，脸色一变，低声报：“确有石灰。”
余崇礼脸色铁青，还想开口，何娇却己转身，对衙门内朗声道：“民女何氏，今携人证物证，控告前朝余孽余崇礼，私通外邦，勾结粮商，图谋复辟，数罪并举，请县令大人明察！”
门内静了片刻。
县令终于踱步而出，官袍齐整，面色沉稳，目光扫过余崇礼，又落在何娇身上，慢悠悠道：“何氏，你所呈证据，皆系私捕所得。地窖设局，是否刑讯逼供？王老六供词，是否屈打成招？若无官府勘验，恐难定论。”
何娇垂眸，从系统空间取出一张薄纸，递上：“这是余崇礼昨夜行动的时间轨迹图，精确至刻。三更一刻离府，三更三刻持钥开锁，三更西十五分撕开箱封——每一动作，皆有记录。”
县令接过，眉头微皱。纸上墨线清晰，时间标注工整，连动作细节都列得明明白白，竟似亲眼所见。
他抬眼：“此图……从何而来？”
“民女自有手段。”何娇不答，只道，“若大人疑心，可请稳婆验王老六精神。他畏罪夜啼，非因刑讯，乃因心虚。”
县令迟疑片刻，挥手召来稳婆。稳婆上前查验，片刻后点头：“此人确有惊惧之症，脉浮气促，非外力所致。”
何娇再抬手：“陆九昭，出证。”
陆九昭从人群后走出，解下背上箭矢，双手呈上：“此箭射于余崇礼袖口，仅作威慑，未伤其身。箭杆刻有猎户编号，可查来源。”
县令接过箭，指尖微微发颤。他目光扫过箭尾，又落回那张时间图，最后停在何娇递上的断龙纹布片上。
他盯着那残破龙爪，喉头滚动了一下。
“开堂！”他终于沉声下令。
公堂之上，香燃三柱，惊堂木一拍。
何娇立于堂下，卷宗在手，条陈分明。她先呈王老六供词，再示石灰干饼，继而展示地窖空箱、刻字木梁、后山密道踏痕图，最后将断龙纹布片与前朝礼部服饰图谱并列，纹路吻合，分毫不差。
县令翻阅证据，手越来越沉。
余崇礼被押跪于堂中，起初还冷笑：“你一乡野女子，也敢妄断朝政？待我旧部来救，你满门皆灭！”
何娇只淡淡道：“你昨夜亲自来毁‘铁证’，如今又说无罪，岂非自相矛盾？若你无心谋反，为何烧信未尽，留下‘糖铺为饵，兵械藏于……’半句残言？”
余崇礼猛地抬头：“你……你怎知那纸？”
“我怎知？”何娇冷笑，“你书房外风大，纸片飞出三丈，被我伙计拾得。大人，你连烧个信都烧不干净，还谈什么复国？”
堂上一片死寂。
县令终于合上卷宗，声音发涩：“余崇礼，你可认罪？”
余崇礼双目赤红，忽然仰头大笑：“认罪？我乃前朝礼部主事，奉先帝遗诏，匡复社稷，何罪之有！”
“匡复社稷？”何娇声音陡冷，“你勾结赵东来，以糖铺为饵，私运军械往边关，害得南岭百姓险遭屠戮，这叫匡复？你收买王老六，欲毒杀我全家，这叫忠良？”
她一步上前，首视余崇礼：“你不敢打开那只箱子，因为你心里清楚——你早己不是什么主事，你只是个怕死的贼！”
余崇礼浑身一震，嘴唇哆嗦。
县令再拍惊堂木：“余崇礼，谋逆属实，证据确凿，本官判你——押入大牢，候旨发落！”
差役上前锁人。
余崇礼被拖出堂时，忽然扭头，死死盯着何娇：“你今日送我入狱，他日自有雷霆落你头顶！”
何娇立于堂下，神色不动。
“我所行之事，对得起天地，对得起乡亲。”她声音清越，“你若真有雷霆，便劈向我罢——可你连一只箱子都不敢打开，还谈什么天命？”
她转身，面向堂外百姓，高举卷宗：“今日不是我何娇惩你，是律法惩你，是民心惩你！”
人群寂静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喝彩。
“好！”
“何家丫头，了不得！”
“这才是真清官！”
县令坐在堂上，手指紧紧扣着扶手，目光落在那张时间轨迹图上，久久未动。
退堂时，人群散去，何娇正欲转身，一名七八岁孩童从后头跑来，将半片焦黑纸片塞进她手里，低声道：“姐姐，从坏人袖子里掉的。”
何娇低头。
纸片残缺，边缘焦卷，但中间三个字尚可辨认——“西夏使”。
她指尖一紧，将纸片收入袖中。
陆九昭走至她身侧，低声问：“接下来？”
何娇望向城外南岭方向，风吹起她鬓边碎发。
“糖铺关门三日，清账。”她道，“所有伙计，加薪一月。”
陆九昭微怔：“你不追？”
“追。”她唇角微扬，“但得等风再大些。”
她抬步下阶，脚步沉稳。
阶前石缝里，一株野草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却始终未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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