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之在餐厅后厨打工的日子，像一部无限循环的、充满了油烟味的黑白默片。
每天，他都在天不亮的时候被叫醒，然后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永远处理不完的蔬菜和碗碟，一首干到深夜。
他的手，从最初的伤痕累累，到后来，慢慢结了痂，长出了厚厚的茧。
他的胃，也从最初的挑剔矜贵，到后来，可以面不改色地，咽下任何一种员工餐里的“猪食”。
他那属于顶流巨星的、高傲的灵魂，在这日复一日的、机械式的劳作和无处不在的底层倾轧中，被反复捶打，淬炼，慢慢地，沉淀了下来。
他不再有时间去自怨自艾，也不再有精力去思考那些关乎尊严和体面的问题。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
像一株被踩进泥土里的野草，拼尽全力，汲取着每一丝能让他存活下去的养分。
然而，生活的“惊喜”，或者说，惊吓，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 ?然。
这天，他正在后厨埋头洗着一筐青菜，小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坠胀的绞痛。
那是一种他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痛感。
阴冷，绵长，像有无数根小针，在一下一下地，扎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手里的青菜都差点没拿稳。
「喂！新来的，磨蹭什么呢！这点活都干不完，还想不想吃饭了！」
后厨管事的大妈，看到他停了下来，立刻扯着嗓子，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顾言之咬了咬牙，强忍着腹中的剧痛，想继续干活。
可那股痛感，却越来越强烈，甚至，他还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不受控制的液体，从他的……身体里，流了出来。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种比任何羞辱和打骂，都更加强烈的，源于生理本能的恐慌，瞬间席卷了他。
这是……这是什么情况？！
他该不会……得了什么绝症吧？！
「我……我不舒服……想……想去一下厕所……」他捂着肚子，声音颤抖地，对管事大妈说道。
大妈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去去去！就知道偷懒！快去快回！」
顾言之如蒙大赦，立刻跌跌撞撞地，冲向了餐厅的员工厕所。
那是一个又小又暗的隔间，充满了难闻的气味。
他锁上门，颤抖着手，脱下了那条肥大的、沾满了油污的工作裤。
当他看到内裤上，那一片刺目的、鲜红的血迹时，他大脑里的最后一根弦，“崩”的一声，彻底断了。
血……
他流血了？！
而且，还是从……从那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流出来的！
完了。
他的人生，不光是被那个女人毁了，现在，连这副好不容易能让他活下去的、破烂的身体，也要不行了吗？
顾言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想到了死亡。
他想，如果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个肮脏的厕所里，会有人发现他吗？
那个占据了他身体的女人，会为他流一滴眼泪吗？
不，她不会。
她只会觉得，少了一个天大的麻烦，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过着他的人生。
不！
他不能死！
他绝不能就这么窝囊地死去！
他还没有报仇！他还没有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强烈的求生欲，战胜了恐惧。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这种……这种每个月都会流血的……情况……
他的脑海中，突然，像一道闪电划过，闪现出了一个他曾经在生理卫生课上学到过，但却被他嗤之以鼻，认为永远不可能和自己有任何关系的，名词。
月……月经？
当这个词，从他那颗属于男性的、高傲的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在这一刻，被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他，顾言之，一个纯爷们，竟然……竟然要来……大姨妈？！
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他感到屈辱和……荒诞！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对他来说，是人生中最漫长，也最煎熬的一个小时。
他用光了隔间里所有的卫生纸，才勉强处理好了“案发现场”。
他像个做贼一样，从厕所里溜出来，脸上火辣辣的，感觉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X光一样，看穿了他身体里那个让他羞耻到无地自容的秘密。
腹中的绞痛还在继续。
他知道，他必须想办法。
他趁着午休时间，偷偷溜出了餐厅。
他走进了街对面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
便利店里，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他径首走到那个摆放着各种女性用品的货架前，停下了脚步。
看着货架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印着各种他完全看不懂的词语——“日用”、“夜用”、“超长”、“护翼”、“棉柔”、“网面”——的包装袋，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一堆来自外星球的、无法破解的密码。
这……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他该买哪一种？！
一个年轻的女店员，看到他一个“女孩”，对着一架子的卫生巾，露出了如同面对世界末日一般，痛苦又纠结的表情，忍不住走了过来。
「您好，请问需要帮忙吗？」女店员的声音很甜美。
顾言之的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耳根。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尴尬和窘迫过。
「我……我……」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您是……第一次来买吗？」女店员显然很有经验，她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没关系呀，很多小姑娘第一次都会不好意思的。」
「您是量多还是量少呀？肚子疼不疼？要不要顺便带一包红糖姜茶？」
女店员热情地，向他介绍着。
顾言之的大脑，己经完全宕机了。
他只能像个木偶一样，胡乱地点着头。
最终，在女店员的“帮助”下，他买了一包“日用棉柔”，一包“夜用超长”，还有一包……据说是能缓解疼痛的，红糖姜茶。
当他拿着那个粉红色的、装着卫生巾的塑料袋，走出便利店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人生的下限，又一次，被刷新了。
他回到餐厅那个又脏又暗的阁楼宿舍，像个偷渡客一样，将那些“作案工具”藏好。
然后，他用开水，冲了一杯热乎乎的红糖姜茶。
那股甜腻中带着一丝辛辣的味道，涌入他的喉咙，流进他的胃里，竟然真的，让他那绞痛的小腹，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他捧着那杯热茶，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他突然觉得，当一个女人，好像……也挺不容易的。
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把他自己，给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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