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之再次醒来时，是被一阵粗暴的摇晃弄醒的。
「喂！醒醒！别装死！」
一个陌生的护工大妈，正满脸不耐烦地推搡着他的肩膀。哦不，是乔乐的肩膀。
他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和一间拥挤、嘈杂、混合着各种气味的西人间病房。
这里不再是顾言之专属的顶级VIP套间，而是最普通的那种。
旁边病床的家属在大声地打着电话，过道里人来人往，护士站的呼叫铃声此起彼伏，一切都充满了廉价而混乱的烟火气。
「醒了就赶紧起来办出院手续！」护工大妈见他睁眼，语气没有丝毫缓和，反而更加恶劣，「医院床位紧张得很，你又没什么大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顾言之的脑子还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他下意识地想呵斥对方，喉咙里却只能挤出几个虚弱的音节。他这才想起，自己己经不是那个可以对任何人颐指气使的顾言之了。
他现在，是乔乐。
一个可以被护工大妈随意欺凌的小编剧。
「我……我不出院。」他挣扎着开口，声音微弱但执拗，「我……我要见顾言之！」
他必须见到那个占据了自己身体的女人！他要跟她当面对质，他要换回来！
护工大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双手叉腰，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见顾言之？你以为你是谁啊？人家是大明星，日理万机，是你这种小角色想见就能见的？」她撇了撇嘴，一脸鄙夷，「再说了，人家顾老师昨天就转到私家医院去静养了，你上哪儿见去？」
私家医院？
这个消息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了顾言之一个透心凉。
那个女人……她竟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用着他的身体，享受着他的资源，把他这个正主丢在这种鬼地方自生自灭？！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冲上头顶，给了他一丝力气。
他猛地掀开被子，不顾身体的酸痛和虚弱，跌跌撞撞地爬下床。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皱巴巴的病号服，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
「你干什么去！」护工大妈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我要去找他！」顾言之咬着牙，扶着墙往前走。
他必须离开这里，他必须找到那个女人，否则他会疯掉的！
他冲出病房，无视了身后护工的叫骂和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医院的走廊像一个巨大的迷宫，他跌跌撞撞，凭着一股执念，终于找到了电梯。
他要去顾言之的经纪公司！去他家！总有地方能堵到她！
然而，当他衣衫不整地冲出医院大门，想要拦一辆出租车时，一个更残酷的现实摆在了他面前。
他摸了摸病号服的口袋。
空的。
别说打车钱，他现在身上连一毛钱硬币都没有。
属于乔乐的手机、钱包，都在那场意外后，被顾言之的团队收走了，美其名曰“暂时保管”。
他，顾言之，这个身价数十亿的顶流巨星，此刻，竟然身无分文，被困在了车水马龙的街头。
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再次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不行，不能放弃！
他想到了一个人——乔希！
对，乔乐的姐姐！她是唯一可能相信他的人！只要找到了她，让她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不，让她来戳穿那个女人的身份，一切就还有转机！
他记得乔乐家的地址！
这个念头，像是在绝望的黑暗中，点亮了一根火柴。
他咬了咬牙，拖着这副虚弱的身体，开始朝着记忆中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动。
从市中心的医院到乔乐租住的老旧小区，有十几公里的路程。
顾言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中，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穿着不合身的病号服，光着脚（鞋子不知道去哪了），走在冰冷的人行道上。路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好奇的、鄙夷的、同情的，割得他遍体生寒。
他饿得胃里阵阵绞痛，渴得喉咙快要冒烟。有好几次，他都因为体力不支而摔倒在地，膝盖和手心磨出了血，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副属于乔乐的身体，太弱了。
弱到一阵风就能吹倒，弱到连承受他灵魂中那滔天的愤怒都显得力不从心。
他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天都快黑了，才终于凭借着惊人的毅力，走到了那栋熟悉的居民楼下。
他冲上楼，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用力地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姐！是我！开门！」他嘶哑地喊着。
门内，很快传来了脚步声。
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了，乔希那张憔我悴但关切的脸出现在门后。
「小乐？你……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应该在……」她看到“乔乐”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话说到一半，就变成了惊呼。
「姐！你听我说！」顾言之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地抓住乔希的手，「我不是乔乐！我是顾言之！我们跟那个女人互换了身体！」
他用最快的语速，试图解释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然而，乔希的表情，却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困惑，然后是深深的担忧和痛心。
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乔乐”的额头。
「小乐，你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她的眼圈红了，「你别吓姐姐……是不是顾言之又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们……我们不受这个委屈了，我们走，离开这里……」
她完全不信。
她只当自己的妹妹，因为承受不住顶流巨星的持续霸凌和那场飞来横祸，精神上……出现了问题。
「我没有疯！」顾言之快要崩溃了，他用力地摇着头，试图证明自己，「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看！」
他开始模仿自己——顾言之——平时的一些习惯性动作，比如整理袖口的姿势，思考时微微蹙眉的神情。
可这些动作，由乔乐这副纤细瘦弱的身体做出来，不但没有丝毫说服力，反而显得异常滑稽和诡异。
「小乐……」乔希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一把抱住他，声音哽咽，「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吓我……都是姐姐不好，是姐姐没用……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我们去看医生……」
温暖的怀抱，和那发自内心的关切，不但没有安慰到顾言之，反而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唯一的希望，破灭了。
没有人信他。
在这个世界上，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身体里的力气被瞬间抽空，任由乔希将他半拖半扶地弄进屋里，按在沙发上。
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一则娱乐新闻。
女主播用甜美的声音播报着：「……据悉，顶级艺人顾言之先生在昨日的拍摄意外中并无大碍，己转入私家医院进行康复治疗。其经纪人李女士表示，顾言之先生非常感谢大家的关心，但他希望能低调休养，暂时谢绝一切探访……」
屏幕上，还配了一张“顾言之”躺在病床上，安详“睡着”的照片。
那张脸，是他的。
那个身体，是他的。
可那个躺在里面，享受着一切，让他变成孤魂野鬼的灵魂……却是那个他最瞧不起的，三流小编剧！
顾言之看着电视，又看了看抱着自己哭泣的乔希。
他突然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原来，被当成疯子，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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