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下一刻，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播放键，嘈杂的人声、仪器的蜂鸣声、急促的脚步声，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顾言之心中的滔天巨浪。
「医生！医生！顾老师醒了！」助理小林那惊喜到变调的喊声，第一个炸响在耳边。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立刻围了上来，目标明确——首奔顾言之……现在应该说是，首奔乔乐所在的这张病床。
乔乐的灵魂困在顾言之的躯壳里，感受着这具身体被一群人紧张地检查着。听诊器冰冷的触感贴在胸口，手电筒的光晃过瞳孔，无数问题向她砸来。
「顾老师，您感觉怎么样？」
「能听见我说话吗？知道自己在哪吗？」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吗？恶心吗？」
乔乐的大脑一片空白，混杂着惊恐与荒诞。她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阵沙哑的、完全属于顾言之的低沉气音。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另一张病床上，真正的顾言之，正用她——乔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边的场景。
愤怒、屈辱、还有一种被整个世界背叛的疯狂，在他的胸腔里激烈冲撞。他想尖叫，想嘶吼，想告诉所有人，他才是顾言之！那个躺在自己身体里的人是个骗子！
「我……」他拼尽全力张开嘴，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喉咙传来，挤出的，却是一个微弱、沙哑、完全陌生的女声，「我……是……」
声音轻得像蚊子哼，瞬间就被淹没在了对“顾言之”的关切声中。
没有人理他。
没有人看他。
仿佛他只是一件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无关紧要的道具。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检查，主治医生终于松了一口气，对围在旁边的小林和经纪人李姐说道：「顾先生没什么大碍，主要是受了惊吓和一点皮外伤，脑部有轻微的脑震荡，需要静养观察几天。」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小林和李姐双手合十，就差烧高香了。
顶级VIP的警报解除，众人这才想起来，隔壁床上还躺着另一个人。
主治医生象征性地走过去，简单看了看“乔乐”的情况，对一个小护士吩咐道：「病人生命体征平稳，也是皮外伤和惊吓过度，安排住普通病房观察24小时。」
说完，便又转身回到“顾言之”的床边，嘘寒问暖。
那巨大的、天壤之别的待遇，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顾言之的灵魂上。
他引以为傲的身份、地位、光环，在这一刻，被剥离得干干净净。他不再是众星捧月的顾言之，他只是……乔乐。
一个可以被随意处置的、无关紧要的小编剧。
助理小林在确认了自家老板没事后，那张写满谄媚和担忧的脸，在转向“乔乐”的病床时，瞬间切换成了一副冰冷、刻薄的模样。
他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走到床边，扯了扯嘴角，语气里满是嘲讽。
「喂，你醒了？命还真大。」
顾言之用乔乐的眼睛，愤怒地瞪着这个几天前还对自己点头哈腰、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助理。他想命令，想呵斥，想让他像以前一样滚出去。
「小林！你这是什么态度！」
然而，从乔乐这副受损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变成了一声虚弱无力的抗议，甚至因为情绪激动而带上了一丝哭腔。
这声音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恶寒。
小林显然被这“娇滴滴”的质问逗笑了，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什么态度？乔小姐，你该庆幸我们顾老师没事，不然你赔得起吗？一个三流小编剧，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针，一根一根，精准地扎进顾言之的心里。
「要不是你非要往顾老师身边凑，会发生这种事吗？现在害得顾老师受伤，整个剧组停摆，你知道损失多少钱吗？」小林越说越起劲，仿佛在审判一个罪人，「我告诉你，别以为你这次舍身救了我们顾老师，就能狮子大开口要赔偿！我们顾老师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你就该烧高香了！」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顾言之的自尊上。
他，顾言之，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还是来自一个他平时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的下人！
他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属于乔乐这副单薄的身体，因为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情绪冲击，眼前开始阵阵发黑。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连一个有力的词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的助理，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着困在另一具身体里的自己。
这算什么？
自己骂自己吗？！
荒唐！荒谬！荒诞至极！
而这一切，都被病床上的乔乐，尽收眼底。
她躺在顾言之的身体里，冷静地看着那个属于自己的躯壳，正在替自己承受着本该属于她的羞辱。
最初的惊慌过后，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黑暗与快意的感觉，从心底缓缓升起。
她看到顾言之的灵魂在她的身体里痛苦挣扎，那双属于她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他从未有过的、真正的绝望。
报应。
这就是报应吗？
她冷眼旁观，看着小林还在喋喋不休，看着“自己”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不行，不能让他现在就崩溃。
她还需要时间，来搞清楚这一切。
乔乐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控制着顾言之的声带，发出了一个沙哑而疲惫的声音。
「……头疼。」
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顾老师！」小林立刻停止了对“乔乐”的霸凌，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满脸关切，「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叫医生！」
「我……」乔乐闭上眼睛，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想不起来了……」
装失忆，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果然，医生和经纪人李姐的脸色都变了，病房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没有人再去看那个躺在角落里，被遗忘的“小编剧”。
顾言之用乔乐的眼睛，看着那群人围着自己的身体嘘寒问暖，看着自己的助理那副谄媚的嘴脸，再回想他刚才对“自己”的刻薄与恶毒……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所拥有的一切，权力，地位，尊重，原来都只属于那副名为“顾言之”的皮囊。
一旦失去了它，他什么都不是。
连一条狗都不如。
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世界在他眼前旋转，扭曲，最终化为一片无尽的黑暗。
他，顾言之，平生第一次，因为无法承受的屈辱和绝望，彻底地……崩溃了。
他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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