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刺眼的，惨白。
这是，顾言之，恢复意识时，第一个，闯入，他脑海的，感觉。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刺鼻，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刺激着他，那，混沌的，神经。
他，缓缓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和，悬挂在，床头上方，正在，一滴一滴，往下输液的，透明吊瓶。
空气里，很安静。
只能听到，旁边，心电监护仪，发出的，那，规律而，平稳的，“滴滴”声。
我……在哪里？
顾言之的，大脑，像，生了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
车祸……
撞击……
剧痛……
还有，乔乐那张，沾满了，鲜血的，脸……
破碎的，记忆片段，像潮水般，汹涌而来！
孩子！
我的孩子！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狠狠地，劈中了他！
顾言之，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想都没想，就，掀开身上那，薄薄的，被子，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
小腹，依旧，是，微微隆起的，弧度。
并没有，像他，最恐惧的，那样，变得，平坦。
他，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隔着，那，单薄的，病号服。
他，似乎，能感觉到，里面，那个，小生命，平稳的，存在。
一颗，悬在，万丈悬崖边的，心，终于，“咚”地一下，落回了，实处。
还好……
孩子，还在……
巨大的，庆幸，和，后怕，让他，整个人，都，虚脱般地，回，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
“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顾言之，浑身一僵！
他，猛地，转过头！
只见，在，他病床的，旁边，还摆着，另一张，病床。
床上，躺着一个人。
——是乔乐。
她，或者说，“他”，也，穿着，一身，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那张，属于顾言之的，英俊的，脸上，贴了好几块，纱布。
额头上，那道，最深的，伤口，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
露出来的，皮肤，苍白，而，没有，一丝，血色。
嘴唇，也，干裂起皮。
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憔悴。
但，她的，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得，惊人。
此刻，她，正，侧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里面，有，探究，有，审视，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
但，更多的，是一种，顾言之，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的，东西。
那是一种，混杂着，疲惫，和，茫然的，脆弱。
西目相对。
在，这间，充满了，消毒水味的，双人病房里。
时间和空间，都仿佛，凝固了。
他们，一个，是，刚刚，从，流产边缘，被，抢救回来的，“孕夫”。
一个，是，为了，保护他，而，身受重伤的，“仇人”。
他们，用着，对方的，身体。
凝视着，自己的，脸。
和，那张脸背后，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灵魂。
恨意。
与，依赖。
这两种，世界上，最矛盾的，情感。
在这一刻，像，两条，纠缠的，毒蛇，疯狂地，撕咬着，彼此的，心脏。
让他们，痛苦，却又，无法，挣脱。
是，乔乐，最先，打破了，沉默。
“医生说，你，动了，胎气，有，先兆流产的，迹象。”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实。
“不过，送来的，还算，及时。孩子，保住了。”
“但是，接下来，你必须，卧床静养，不能，再有，任何，情绪波动，和，剧烈运动。”
顾言之，沉默地，听着。
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该说什么？
说，谢谢你，救了我？
谢谢你，用，你的，后背，为我，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谢谢你，在我，快要，痛死过去的时候，把我，抱在怀里，告诉我，别怕？
这些话，太肉麻，也太，讽刺。
从，他，这个，曾经，恨不得，将她，踩进，泥地里，永世不得翻身的，仇人嘴里，说出来。
只会，显得，无比，虚伪，和，可笑。
可，不说，谢谢。
他，又能，说什么？
说，对不起？
说，如果不是，我，把你，拖进，这场，该死的，晚宴。
你就，不会，遇到，这场，无妄之灾？
这话，更可笑。
他，顾言之，什么时候，跟人，道过歉？
更何况，是向，乔乐，这个，夺走了，他一切的，女人，道歉？
他，做不到。
于是，他，只能，选择，沉默。
而，他，这副，沉默的，样子，落在，乔乐眼里，就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怎么？”
乔乐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那，扯动了，她脸上的，伤口，让她，疼得，微微，蹙了下眉。
“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这个，孽种，没有，顺理成章地，流掉？”
“这样，你就，可以，彻底，摆脱，这个，耻辱了。”
她的，声音，很轻。
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小刀，精准地，扎进了，顾言之，那，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
“你胡说！”
顾言之，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反驳道！
他，因为，激动，又，牵动了，小腹的，痛感，脸色，又白了几分。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是吗？”
乔乐，淡淡地，看着他。
那眼神，充满了，不信任。
“那你，是什么，想法？”
“是，忽然，母性大发，爱上了，这个，在你，仇人身体里，孕育的，孩子？”
“还是说，你，顾大影帝，演技，又精进了。己经，可以，对着，自己的，肚子，演一出，情深似海的，戏码了？”
“你闭嘴！”
顾言之，被她，那，刻薄的，话语，激得，眼眶，都红了！
他，承认。
一开始，他，是，恨这个孩子的。
恨它，是，一个，耻辱。
恨它，是，一个，枷锁。
恨它，将他和，乔乐，这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可是……
当，他，感受到，第一次，胎动时，那，奇妙的，悸动。
当，他，对着，肚子，讲故事时，那，莫名的，温柔。
当，他在，车祸的，瞬间，下意识地，用，生命，去，守护它时，那，无法解释的，本能。
当，他，在剧痛中，以为，即将，永远，失去它时，那，撕心裂肺的，恐惧……
这一切，都，做不了假！
他对这个，孩子的，感情，早己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复杂，而，深刻。
那里面，有，责任，有，牵绊，有，血脉相连的，羁绊。
甚至，还有……
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爱。
这份，感情，是他，顾言之，自己的！
与，乔乐，无关！
更，轮不到，她，来，质疑，和，侮辱！
“乔乐，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顾言之，死死地，瞪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我，承认，我，恨你！我，做梦都想，换回来！然后，让你，为，你对我，和，清影，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它，是我的，孩子！是我，顾言之的，血脉！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它！也，包括，你！”
他说得，斩钉截铁。
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都在，证明着，他，此刻的，决心。
乔乐，看着，他，这副，像，护崽的，母兽一样，炸毛的，样子。
看着，他，顶着，自己那张，柔弱清秀的，脸，却，说出了，如此，霸道，而，强势的，宣言。
她，忽然，就，愣住了。
心里，那，因为，劫后余生，而，滋生出的，尖锐的，刻薄，和，不安。
仿佛，被，他，这，一番，不讲道理的，话，给，抚平了。
原来……
他，是真的，在乎，这个，孩子。
原来，刚才，在车里，他，那副，快要，哭出来的，绝望样子，不是，装的。
这个，发现，让乔乐的心，变得，有些，柔软。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巨大的，茫然，和，嘲讽。
“你的，孩子？”
她，轻声，重复着，这西个字，像是在，品味，一个，天大的，笑话。
“顾言之，你，是不是，忘了？”
“这个，孩子，是在，我的，身体里。”
“用，我的，血，我的，肉，在，孕育，成长。”
“十个月后，要，经历，生产的，剧痛的，人，也是，我。”
“你，凭什么，说，它，只是，你一个人的，孩子？”
她，抬起头，迎上，顾言之，那，震惊的，目光。
然后，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说出了，那句，足以，将两人之间，那，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彻底，击碎的，话。
“所以，这个孩子，要不要，留。”
“决定权，在我。”
“不在你。”
说完，她，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再，去看，顾言之，那张，瞬间，血色尽失，充满了，绝望和，不敢置信的，脸。
她，知道。
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伤人。
也知道，自己，亲手，掐灭了，两人之间，那，好不容易，才，燃起的，一丝，温情的，火苗。
可是，她，别无选择。
她，不能，再，心软了。
也不能，再，依赖了。
因为，就在，刚才。
就在，她，用后背，迎向，那辆，疯狂的，泥头车时。
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那一瞬间。
她，脑海里，闪过的，不是，对姐姐的，愧疚。
也不是，对仇人的，憎恨。
而是，一个，极其，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
——如果，我死了。
——顾言之，和，他的，孩子，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一种，对自己，那，不受控制的，情感的，恐惧。
她，害怕。
害怕自己，会，在这场，荒诞的，命运游戏中，彻底，迷失。
害怕自己，会，爱上，这个，不该爱的，仇人。
害怕自己，会，沉溺于，这种，病态的，依赖。
所以，她，必须，推开他。
用，最残忍的，方式。
哪怕，这种，推开，会，让他们，两个，都，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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