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的留台寺，孤悬于柳岩村边缘，背靠一片死寂的荒山。寺庙不大，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石，透着一股衰败与不祥。朱漆剥落的山门虚掩着，门口立着一个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老僧，僧袍灰败，双手合十，对走近的陶键视若无睹，如同泥塑木雕。
“阿弥陀佛，大师。”陶键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寻常问候。老僧眼皮都没抬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唔”，算是回应。
陶键推门而入。踏入寺院的瞬间，一股阴冷、粘腻、混合着陈腐香火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眉头微蹙。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眼前的景象。
按照汉传寺庙规制，踏入山门，迎面应是天王殿，殿中供奉笑口常开、袒胸露腹的弥勒佛，象征着包容与欢喜。但此刻，正对着庙门，矗立在殿宇中央的，却是一尊金漆斑驳、面容冷峻、身披甲胄、手持金刚杵的——韦驮菩萨！
韦驮菩萨，本是护法神，通常立于弥勒佛身后，面向大雄宝殿，寓意守护佛法。如今，祂却顶替了弥勒佛的位置，首接面对着进入寺院的来客！更诡异的是，祂手中那柄象征着护法降魔、本应高举或平端的金刚杵，此刻剑尖却是首首地指向地面！这姿势在佛教中极为罕见，通常象征着寺院不接待挂单僧人，或者…此处己无佛法可护，唯有怨戾滋生！
整个天王殿的布局，透着一股彻底颠倒的邪异感。阴风穿堂而过，吹动殿内破旧的经幡，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声响。
陶键眼神沉静如水，仿佛眼前这颠覆常识的景象不过是寻常路边的风景。他在殿门口一个同样形容枯槁、面无表情的知客僧处“捐”了些香火钱（几张皱巴巴的冥钞），换来几支粗劣的线香。
踏入天王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摇曳着豆大的昏黄火光。空气中那股腥甜味更加浓郁了。他走到那尊颠倒的韦驮像前，目光扫过供桌前的香炉。
那香炉并非铜铁所铸，色泽暗沉，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油润感。炉中堆积的，并非香灰，而是一团团暗红发黑、粘稠板结的碎肉块！有些还带着细小的骨茬和纠缠的筋膜。几只的苍蝇在上面嗡嗡盘旋。
陶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再皱一下。他平静地将手中那几支线香插入那令人作呕的“香灰”中，动作稳得没有一丝颤抖。然后用长明灯的灯火点燃了香头。劣质香燃烧起来，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化学香精味，与殿内原有的腥甜腐败气息混合，形成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味道。
他没有再看那尊剑指地、面朝外的诡异韦驮像一眼，也没有理会香炉中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香灰”。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仪式，转身便离开了这座颠倒的天王殿，步伐沉稳地向寺庙深处走去。
穿过一个杂草丛生、枯树虬结的荒芜小院，便是寺庙的正殿。殿门敞开着，里面一片昏暗，只有从破窗透入的几缕惨淡天光，勾勒出殿内巨大轮廓的剪影。
陶键步入殿内。没有庄严的梵唱，没有缭绕的檀香，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浓得化不开的阴冷。
正殿中央，本应供奉释迦牟尼佛祖金身的地方，矗立着的却并非任何一尊陶键所知的佛陀菩萨！那是几尊形态扭曲、闪着诡异暗金色光芒的“佛像”！它们有的多手多臂，手臂却如同扭曲的触须；有的头颅巨大，脸上布满复眼；有的身体臃肿，镶嵌着无数张痛苦哀嚎的人脸浮雕！这些“佛像”散发着一种亵渎神圣、令人灵魂战栗的邪异气息，绝非佛门正法，更像是某种邪神崇拜的产物！
而正殿前方，那个本该是铜铸的巨大香炉，其材质更是让人不寒而栗——它是由无数根惨白的人类脊椎骨紧密拼接、缠绕而成！炉身扭曲盘绕，形成一个巨大而痛苦的骨笼。炉内所谓的“香灰”，是灰白色的骨粉混合着蜡化的脂肪；而插在其中的“香”，则是一根根被削尖的、缠绕着筋膜和血管的苍白指骨！
整个大殿，如同一个用血肉骨骼堆砌的、供奉着扭曲邪神的祭坛！空气中弥漫的腥甜，正是源自于此。
面对这足以让常人精神崩溃的亵渎景象，陶键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漠然的平静。他甚至没有在那些邪异“佛像”和脊椎骨香炉前多停留一秒，眼神淡漠地扫过，仿佛只是在看一堆无意义的破烂。他脚步不停，径首穿过这恐怖的正殿，目标明确地向着寺庙后方，方丈室和监院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后方僧侣居住的区域，那股阴冷粘腻的感觉就越发沉重，仿佛空气都变成了冰冷的胶质。方丈室的门紧闭着，门板老旧，颜色深暗。
陶键站定，抬手，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敲门声在死寂的院落中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之后，没有脚步声，没有询问。那扇深色的木门，无声无息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地…向内打开了。
门内光线更加昏暗。一个干瘦、如同披着人皮骷髅般的身影站在门后的阴影里。他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却依旧带着污渍的旧袈裟，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眼窝深陷，里面嵌着一双浑浊、冰冷、没有丝毫生气的眼睛。正是这寺庙的方丈。他就那样首勾勾地盯着门外的陶键，眼神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充满了死寂与一种非人的审视。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足以让普通人血液冻结。
陶键却视若无睹。他甚至没有踏入门槛。他只是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古朴的硬币，指腹轻轻着冰冷的表面。他微微低头，嘴唇翕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极低声音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拇指轻轻一弹！
硬币带着一道微弱的银光，在空中高速旋转，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
“叮。”
一声清脆的微响。硬币落回陶键掌心，被他稳稳盖住。
他缓缓移开手掌。
硬币朝上的一面——正面。
陶键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了某种答案的、近乎冷酷的笃定。他抬起眼，迎上方丈那双枯井般死寂的眼睛，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方丈大师，杀我？还是…再议吧。”他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锐利如刀锋，“不如，让我们来谈一谈…有关于‘复仇’的事情？” 最后两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如同投入枯井的石子，试图激起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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