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从冰冷的深海缓缓上浮，冲破厚重的淤泥。首先感受到的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痛，接着是全身骨头散架般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
陈渡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铅块，他费力地睁开一条缝。视线模糊了许久，才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低矮、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天花板，一盏老旧的煤油灯挂在横梁上，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
是“往生”铺的后隔间。他躺在自己那张硬板床上。
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一阵尖锐的刺痛立刻从右手掌心传来，提醒着他那盏几乎熄灭的冥灯和被侵蚀的身体。更深的痛楚来自灵魂深处——一种被彻底掏空、茫然无依的冰冷空洞感。
“陈哥！你醒了！”阿禾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她立刻端着一杯温水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将杯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温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陈渡靠在床头，目光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枕边——那个被旧布重新包裹好的木质相框静静地躺在那里。
昏迷中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回——忘川河畔的黑影、被强行剥离的烟花记忆、灵魂撕裂的痛苦……以及那些在混沌中翻腾的、关于“小月”的温暖碎片和随之而来的更深绝望。
他伸出左手（右手依旧缠着纱布，无法用力），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将那个旧布包裹的相框拿起，紧紧贴在剧烈抽痛的胸口。隔着粗布，他仿佛能感受到相框冰冷的木质和那几点早己干涸的血迹。这冰冷的触感，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她”有关的实体。关于她的记忆，在经历了河畔的掠夺和高烧的冲刷后，己经彻底模糊，只剩下一个名字——“小月”，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的温暖执念。
“你昏迷了三天。”阿禾的声音带着后怕，她将一叠整理好的资料放到陈渡面前，“感觉怎么样？”
陈渡没有回答，只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疲惫和空洞依旧，但深处却多了一丝历经剧痛后的、冰冷的决绝。他将相框小心地收进贴身口袋，目光转向阿禾拿来的资料。
“你的研究？”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嗯！”阿禾用力点头，指着资料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和古籍影印图，“结合之前的地方志和最近事件的规律，我查了很多关于忘川异动的古籍记载。虽然说法不一，但核心都指向一点：忘川大规模异动，侵蚀现实，必然有‘**源秽**’滋生！”
她翻到一页画着复杂水脉图和能量节点标记的笔记：“源秽是异变能量的核心，通常诞生在阴阳交汇最薄弱、或者积累了滔天怨念的地方（就是我们之前发现的那些古老死亡节点）。它可能是一个强大亡魂的执念核心，也可能是一处被污染的地脉节点本身，或者干脆就是某种古老邪物的碎片！它是侵蚀的源头，像一个污染源，不断散发出吸引亡魂、扭曲空间、滋生忘川黑水的能量！”
阿禾的语气变得激动：“找到源秽！摧毁它！可能是遏制甚至逆转这场侵蚀的唯一办法！古籍上说，‘源秽灭，则异动平’！”
希望的火花在阿禾眼中跳动。但随即，这火花又黯淡下去，被浓浓的忧虑取代。她的目光落在陈渡紧握的右手上，那纱布下透出的不祥黑色。
“但是，陈哥……”阿禾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她拿起一份从破旧卷轴上拓印下来的模糊图样和文字，“你看看这个……我在整理爷爷留下的最古老的一批拓片时找到的……”
陈渡的目光落在拓片上。上面的文字古老晦涩，图案描绘着一个类似渡魂者手持冥灯的形象。关键的文字部分虽然模糊，但其中一句被阿禾用红笔重重圈了出来：
“**引魂灯枯，墨气侵心，若灯尽墨染，则身魂俱堕，永为忘川之薪，轮回无望。**”
永堕忘川，身魂俱为薪柴！
阿禾忧心忡忡地看着陈渡的右手：“你的灯……黑气己经……几乎完全覆盖了。而且，我能感觉到，自从上次河畔……那侵蚀的速度变得更快了！”她的声音带着绝望，“再这样下去，就算找到源秽，你……”她说不下去了。
陈渡沉默着。他缓缓抬起缠着纱布的右手，凝视着掌心。隔着纱布，他也能清晰地“看”到那盏被浓墨般黑气死死缠绕、仅剩一点微弱蓝芒挣扎的冥灯。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仿佛在加速那黑气的蔓延。
他又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个冰冷的、带着血迹的空相框，还有怀中那个封存着李娟绝望魂晶的漆黑小瓶。
冰冷的现实如同两座大山，沉重地压在他的面前：
* **一边：** 寻找并摧毁源秽，阻止忘川侵蚀，拯救那些正在被吞噬和即将被吞噬的万千生魂（包括那些昏迷者）。但这意味着他必须更频繁、更深入地使用那盏即将熄灭的冥灯，在忘川最黑暗的领域战斗。代价是：加速记忆的彻底消亡，加速冥灯被黑气完全侵蚀，最终结局——永堕忘川，身魂俱灭，连那点关于“小月”的空洞执念也将彻底消散。
* **另一边：** 停止使用冥灯。找个地方躲起来，苟延残喘。或许能靠着残存的本能和那点执念，在记忆彻底消散前，多保留关于“小月”的模糊感觉片刻，守着那个带血的空相框，首到意识彻底沉沦。代价是：坐视忘川吞噬现实，坐视无数像李娟一样的普通人被拖入黑暗，成为亡魂或溶解的残躯，城市沦为地狱。
没有第三条路。
陈渡挣扎着，在阿禾的搀扶下，走到隔间唯一那扇狭小的窗户前。他推开窗户，深夜冰冷的空气涌入。窗外，是沉睡的城市。远处高楼的霓虹灯依旧闪烁着虚幻的繁华，近处老城区的灯火稀疏而温暖，勾勒出千家万户的轮廓。
万家灯火。
这灯火下，是无数像张伟、像李娟母亲一样，对即将到来的恐怖一无所知，或者正在恐惧中煎熬的普通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纱布、黑气隐现的右手。那点微弱的蓝芒，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他又摸了摸胸口那个冰冷的相框轮廓。
遗忘挚爱的空洞剧痛，与目睹无辜者沉沦的沉重责任，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撕咬着他的灵魂。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流逝。阿禾紧张地看着他沉默而冷硬的侧脸，不敢出声。
许久，许久。
陈渡缓缓抬起头，望向城市最深邃的黑暗边缘，那双疲惫而空洞的眸子里，最后一丝茫然和挣扎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寒冷的夜风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也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孤独：
“至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仿佛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与什么告别，“……在彻底忘记之前……”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城市的钢筋水泥，投向了某个未知的、黑暗的源头：
“要找到源头。”
“要找到……‘真相’。”
他选择了战斗。但这一次，目标不再仅仅是守护规则，更是在自身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对那被遗忘的挚爱、对自身沦为渡魂者的宿命，发起最后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追寻。掌心的冥灯，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决意，那一点微弱的幽蓝，在浓稠的黑气包裹下，极其艰难地、却无比顽强地，跳动了一下。
忘川渡人不渡魂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忘川渡人不渡魂最新章节随便看！(http://www.220book.com/book/TM6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