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杂货铺的后隔间里，空气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浓烈的药味混合着尚未散尽的血腥气，令人窒息。
陈渡躺在床上，深陷在昏迷与高烧的泥沼之中。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嘴唇干裂，渗出血丝。眉心紧紧锁成一个川字，仿佛在承受着无边的痛苦。身体不时地剧烈抽搐一下，带动着简陋的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冷汗浸透了身下的床单，又迅速变得冰凉。
“呃……月……小月……”破碎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声音微弱而痛苦，充满了无尽的茫然和撕心裂肺的眷恋。“别走……等我……灯……我的灯……”
阿禾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眼圈红肿，显然己经守了很久。她手里拿着拧干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陈渡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每一次听到那含糊的“小月”，她的心都像被针扎了一下，但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
陈渡的昏迷并非沉睡，而是一场记忆崩坏的狂风暴雨。那些关于“她”的、被强行压制或己被遗忘的碎片，在意识的混沌深渊中不受控制地翻腾、冲撞、碎裂。
**闪回片段：**
* **阳光下的剪影：** 模糊的金色光线，一个纤细的身影逆光站着，长发被风吹起，传来清朗的笑声。他伸出手，指尖似乎要触碰那飞扬的发丝……画面却如同水中的倒影，被一块投入的石头击碎，只剩下晃动的光斑。
* **雨夜的拥抱：**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窗户，屋内灯光昏黄。他浑身湿透，带着外面的寒气。一个温软的躯体紧紧抱住他，带着心疼的责备和温暖的体温，驱散他周身的冰冷……这温暖的触感如同被泼上了强酸，瞬间腐蚀消融，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 **离别的月台：** 汽笛长鸣，绿皮火车喷吐着白烟。站台上，她仰着脸，眼中含着泪光，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将一个用蓝手帕包裹的小东西塞进他手里，嘴唇翕动……“活下去……”还是“别忘了我……”？声音被汽笛彻底淹没，画面如同老旧的电影胶片，在滋滋的噪音中彻底断掉、烧毁……
这些碎片化的温暖，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更强烈的痛苦和随后更加深沉的虚无。它们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陈渡混乱的意识中反复切割。他的呓语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痛苦，身体抽搐得也更加厉害。
“小月……对不起……灯要灭了……我守不住了……”昏迷中的陈渡，眼角无声地滑落一滴泪水，混着冷汗，消失在鬓角。
阿禾看着这一幕，心如刀绞。她默默地为陈渡更换额头上温热的毛巾，擦拭他不断冒出的冷汗。她需要为他更换被冷汗浸透的上衣。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陈渡沉重的、无意识的身体，帮他脱下那件沾染了血污和汗水的旧外套。在挪动他身体时，一个被层层旧布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硬物，从他贴身的里袋里滑落出来，“啪”地一声轻响，掉在床边的地板上。
阿禾愣了一下。她从未见过陈渡贴身收藏这样的东西。那包裹的旧布，是某种耐磨的粗麻布，颜色己经洗得发白，边角磨损得厉害，显然被主人反复、珍视了无数岁月。
一种莫名的首觉驱使着她。她看了一眼依旧深陷昏迷、痛苦呓语的陈渡，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个包裹。
入手有些沉，形状方正。她一层层，极其轻柔地解开那缠绕得严严实实的旧布。
当最后一层布揭开时，阿禾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是一个**老旧的木质相框**。
相框的木质是深沉的暗红色，可能是红木，但表面己经失去了光泽，布满了细小的划痕和使用多年留下的温润包浆。边角有些磕碰的痕迹。相框的样式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土气。
但是，相框里……没有照片。
玻璃下面，是空白的衬纸。衬纸上，清晰地印着一个被**撕掉的照片**留下的、淡淡的、浅色的人形轮廓印痕。那是一个女子的侧身轮廓，依稀可以看出她微微低头的姿态和垂落的发丝线条。
而在相框的右下角，靠近木质边缘的地方，残留着几点己经干涸发黑的**血迹**！血迹深深沁入了木质的纹理，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褐色，仿佛凝固了某个极其惨烈的瞬间。
阿禾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玻璃，抚摸着那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印痕，最后停留在那几点暗褐色的血迹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她的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
这个空相框……这残留的轮廓……这陈旧的血迹……
它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深深掩埋的、与“小月”有关的、极其惨痛的过往。这是陈渡宁愿记忆被不断剥离、灵魂被黑气侵蚀，也要死死守护住的、最后的、也是最初的“锚点”吗？
阿禾捧着这个冰冷的、带着血迹的空相框，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充满血腥味的谜团。她看着床上昏迷中依旧痛苦挣扎的陈渡，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怜悯、悲伤，以及更深沉的不安。这空相框，是记忆的坟墓，还是通往真相的钥匙？那暗褐色的血迹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一段让陈渡堕入忘川的惨烈往事？
她将相框轻轻放在陈渡的枕边，用颤抖的手，重新为他盖好被子。隔间里，只剩下陈渡痛苦的呓语和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声。那空空的相框，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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