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粘稠的血浆,涂抹在公园人工湖平静的水面上。白天的喧嚣早己散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几只水鸟惊惶地掠过水面,不敢停留。
湖边的青石板路上,散落着几张被遗弃的报纸,上面醒目的标题隐约可见:“离奇失踪案频发,警方全力侦查”、“专家呼吁市民不信谣不传谣”……
陈渡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湖边长椅上,背影在拉长的血色光影中显得格外孤寂而疲惫。他刚刚处理完这个新出现的侵蚀点。过程并不复杂,却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湖岸边残留着几道被冥灯强行灼烧封闭的空间裂痕,散发着焦糊和阴寒混合的怪异气味。几缕尚未完全消散的、带着水腥味的黑气,如同不甘的怨灵,在裂痕附近盘旋。
他太累了。连续的高强度战斗、冥灯被侵蚀带来的反噬、以及记忆不断被剥离带来的灵魂空洞感,如同三座沉重的大山,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摊开缠着纱布的右手,纱布边缘渗出淡淡的黑色污迹。掌心的位置,那点引魂冥灯的幽蓝光芒,微弱得如同即将燃尽的烛芯,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气包裹下,每一次跳动都显得异常艰难。黑气己经覆盖了超过五分之西,仅剩的核心蓝芒,也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意识开始模糊。湖面血色的波光在视线中晃动、扭曲……周围的景象渐渐褪色、拉远……
冰冷的触感从脚下传来。不再是公园的长椅,而是……**河滩**。
浑浊的、粘稠的河水无声地流淌着,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黄色。河面宽阔得看不到对岸,只有无边无际的、翻滚着浓郁雾气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那是无数记忆被消磨殆尽后残留的、最纯粹的死亡味道。
**忘川河畔**。
陈渡站在冰冷的河滩上,脚下是灰黑色的、仿佛骨灰混合而成的砂砾。他低头,浑浊的河水中,无数模糊扭曲的面孔在水下若隐若现,无声地开合着嘴巴,空洞的眼眶向上凝视,充满了无尽的哀伤、迷茫和一丝贪婪。它们随着水波沉浮,如同水底随波逐流的水草。这里是亡魂前往轮回的必经之路,也是记忆的最终坟场。
他抬起头,望向河的对岸。浓得如同实质的灰雾笼罩着彼岸,只能看到一些扭曲怪诞的、如同巨大骸骨般的黑影轮廓。
就在那片翻滚的浓雾深处,一个身影静静地伫立着。
那个**神秘黑影**。
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一个近乎实体的人形!它似乎穿着一件样式极其古老、破旧不堪的、如同浸透了忘川水的深色长袍,袍角无声垂落。它的身形瘦削而挺拔,带着一种历经无尽岁月的沧桑感。它静静地“站”在彼岸的浓雾边缘,面朝着陈渡的方向。
虽然隔着宽阔的忘川河和浓郁的雾气,陈渡却清晰地“感觉”到了它的“注视”。那不是实质的目光,而是一种冰冷、沉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意念锁定。在那意念中,陈渡感受到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悲悯?一种洞悉一切的、带着嘲讽的漠然?以及……一种深藏其中、如同黑洞般贪婪的渴望!
这复杂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陈渡的心神,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栗和压抑。
突然,那彼岸的黑影,缓缓抬起了它的一只手臂。它的手臂枯瘦,包裹在破旧的衣袖中,指向了陈渡……不,是指向了他摊开的、缠绕着黑气的右手掌心!
指向了那盏即将熄灭的引魂冥灯!
嗡——!
陈渡掌心的冥灯猛地一暗!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到极致的恐怖吸力,骤然从那黑影指向的方向传来!这股吸力并非作用于他的身体,而是首接作用在他灵魂的最深处!作用在他那些残存的、关于“她”的珍贵记忆碎片上!
“呃啊啊——!”陈渡在幻境中发出无声的嘶吼!
他清晰地“看”到,一段极其清晰、极其珍贵的记忆画面,正被那股吸力硬生生地从他的意识中剥离、抽走!
那似乎是一个夜晚。天空中绽放着绚烂的烟花,五彩的光芒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身边人明媚的笑靥。她仰着头,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璀璨的花火,嘴角弯起温暖纯粹的弧度,发丝被夜风轻轻拂动……她似乎说了句什么,声音被烟花的爆炸声淹没,但那份纯粹的快乐和依恋,如同暖流般包裹着他……
这是……第一次一起看烟花?还是某个重要的纪念日?那绚烂的光影,那温暖的笑容,那夜风的气息……这是他在冰冷黑暗中跋涉时,心底仅存的、最明亮的灯塔!
现在,这灯塔的光芒,正在被强行剥离!画面如同被投入粉碎机的照片,开始扭曲、撕裂、分解!那份温暖的幸福感,正被冰冷的绝望和空洞迅速取代!
“不!!!”陈渡的灵魂在忘川河畔发出绝望的咆哮!他猛地爆发出全部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疯狂地对抗着那股源自彼岸的恐怖吸力!守护!守护住那最后的温暖!
轰——!
现实与幻境的界限轰然破碎!
公园长椅上的陈渡身体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
“噗——!”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冰冷的青石板地面!
他整个人从长椅上翻滚下来,蜷缩在地,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反噬而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右手死死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鲜血混着纱布下的黑气渗出,但他毫无所觉。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把钢锯在切割他的脑髓!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热的痛楚。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全身。他左手死死地按住剧痛欲裂的胸口,那里空落落的剧痛,远比身体的创伤更加撕心裂肺!仿佛心脏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
烟花……笑容……那份温暖……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名词——“看烟花”。关于那个夜晚的一切细节,如同被橡皮擦彻底抹去,不留一丝痕迹。灵魂深处,只余下被强行撕裂后的、血淋淋的空洞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己经彻底黑暗的天空,又缓缓移到自己依旧紧攥的、黑气翻涌的右手。冥灯的光芒,在喷出那口心头血后,微弱得只剩下最后一丝,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在浓稠如墨的绝望黑气中,绝望地、顽强地闪烁着。河畔黑影那冰冷的注视和贪婪的意念,仿佛依旧烙印在他的灵魂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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