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杂货铺的后隔间，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陈渡靠在床头，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唇边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阿禾坐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她将一块用冷水浸透的毛巾递给陈渡，眼中充满了忧虑和后怕。
“那声音……”阿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真的是……她吗？”
陈渡接过毛巾，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丝。他缓缓摇头，眼神疲惫而茫然：“不知道……太清晰了……清晰得不像记忆……” 那声呼唤中的绝望和关切，至今仍在脑海中回荡，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就在这时，前堂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从容不迫的敲门声。
笃、笃、笃。
秦鉴又来了。
阿禾看了陈渡一眼，陈渡微微点头，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警惕。
阿禾起身出去。片刻后，她撩开门帘，秦鉴拄着那根蛇头拐杖，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陈渡身上，看到他那惨白的脸色和唇边的血迹，金丝眼镜后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随即被恰到好处的关切取代。
“陈先生，几日不见，气色似乎……”秦鉴微微蹙眉，语气带着真诚的担忧，“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老朽上次见你，虽显疲态，却无这般伤损。”
陈渡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秦鉴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一张旧凳子上坐下，蛇头拐杖轻轻点地。“看来陈先生确实是行动派。老朽上次提及的‘源秽’之说，想必陈先生己有验证？”他的目光扫过陈渡缠着纱布、黑气隐现的右手。
“有话首说。”陈渡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爽快。”秦鉴微微一笑，从唐装内袋里取出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的扁平物件。他小心地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边缘磨损严重的古老皮纸。皮纸上用暗红色的颜料（疑似朱砂混合了某种血液）绘制着一幅复杂的地形图。山川河流的走向古朴抽象，一些关键地点标注着奇特的象形符号。地图中心偏西的位置，画着一个醒目的、如同张开巨口的骷髅头标记，旁边用古篆写着两个小字：“落魂”。
“这是协会耗费巨大代价，从一处即将坍塌的唐代古墓壁画上拓印复原的‘葬魂图’残片。”秦鉴指着地图，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据图所示，以及协会掌握的其他线索交叉印证，城西百里之外，有一处古地名曰‘落魂坡’。此地曾是前朝一处极其惨烈的古战场，尸积如山，血流漂杵，怨气冲天，后因地壳变动，形成一处巨大的天坑。坑底，据传是前朝大军溃败后，仓促处理阵亡者尸骸的‘万人祭坑’，亦是阴煞汇聚、极有可能滋生‘源秽’之地！”
他指着地图上那个骷髅标记：“图上所示，祭坑深处，或有异宝镇压，亦或……就是源秽核心所在！其力量表现形式，可能与‘金铁兵戈’之煞有关。”秦鉴的目光变得严肃，“此节点若爆发，其凶险程度，绝非前次古井可比！放任不管，遗祸无穷！”
他将地图拓片推向陈渡和阿禾的方向：“协会愿提供此图，以及……”他顿了顿，“一些必要的防护手段和情报支持，助陈先生一臂之力，清除此等祸患，**维持阴阳平衡**。”
他的目光坦诚而恳切，仿佛一切为了大义。
“条件？”陈渡的声音依旧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秦鉴似乎早有所料，微笑道：“协会所求不多。一则，希望陈先生能分享关于源秽核心的具体形态、能量特性、以及清除过程中的关键数据。这对我们研究如何预防和应对此类事件至关重要。二则……”他的目光落在陈渡那只缠着纱布的手上，带着探究的意味，“对陈先生这身能沟通阴阳、克制源秽的奇特‘传承’，亦颇感兴趣。若先生方便，能稍作交流，或允许协会学者在不干扰先生的前提下进行无害观测，协会将感激不尽。”
无害观测？交流传承？阿禾心中警铃大作！这分明是想研究陈渡的力量本源，甚至可能觊觎那盏引魂冥灯！
陈渡沉默着。他看着那张描绘着骷髅祭坑的古老地图，又感受着掌心冥灯那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跳动和深入骨髓的侵蚀痛苦。落魂坡的源秽，听起来确实比古井凶险十倍。单凭他现在的状态和阿禾，硬闯无异于送死。秦鉴的“帮助”，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的、可能接近并摧毁那个强大源秽的机会。尽管这机会，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他需要力量，需要情报，需要接近源头。哪怕是与虎谋皮。
房间内陷入了压抑的沉默。煤油灯的火苗在三人之间投下摇曳的阴影。
许久，陈渡抬起眼，那双疲惫而冰冷的眸子首视着秦鉴镜片后深邃的眼睛，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地图留下。”
“行动细节，我说了算。”
“你的人，只在外围提供支援，不得靠近核心。”
“至于我的‘传承’……”他微微停顿，眼神锐利如刀，“免谈。”
这是脆弱的、充满猜忌的结盟。秦鉴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看不出丝毫被拒绝的恼怒，他优雅地颔首：“自然。一切以陈先生为主导。协会只求结果，共享信息，绝不过多干涉。”他站起身，“那么，预祝我们合作顺利，共除此患。”
他留下地图拓片，拄着蛇头拐杖，转身离开杂货铺，嗒、嗒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老街的夜色中。
阿禾看着那卷古老的地图，又看看陈渡那只被黑气缠绕的手，忧心忡忡：“陈哥，他不可信！他肯定另有所图！”
陈渡的目光落在“落魂坡”那个狰狞的骷髅标记上，眼神深处燃烧着冰冷的决绝火焰。
“我知道。”他低声说，仿佛在回答阿禾，又仿佛在告诉自己，“但源秽……必须摧毁。”他需要力量，需要接近真相，哪怕前方是更深的陷阱。掌心的冥灯，在浓稠的黑气中，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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