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陈渡的每一根神经上。他靠在“往生”铺后隔间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闭着眼，试图凝聚起一丝精神。右手掌心被黑气完全覆盖的位置，那一点微弱到极致的冥灯蓝芒，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刺痛和虚弱。摧毁古井源秽带来的透支，远非几日休养就能恢复。
更糟糕的是，他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对时间的感知，甚至对自身存在的确认，都开始出现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偏差。就像一台老旧的机器，齿轮开始错位，线路开始接触不良。
一次，阿禾端着药碗进来，轻声唤他：“陈哥，该喝药了。”
他茫然地睁开眼，看着阿禾那张熟悉的脸，嘴唇动了动，却卡壳了。一个名字就在嘴边，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怎么也抓不住清晰的模样。足足过了两三秒，那个简单的音节才艰涩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阿禾。” 那一瞬间，阿禾眼中闪过的惊愕和担忧，刺痛了他。
还有一次，阿禾向他复述古井战斗后新出现的两处侵蚀点信息（一处是老旧小区的地下室渗黑水，一处是河边公园的观景台出现亡魂低语）。陈渡努力集中精神听着，但当阿禾提到具体地点和处理细节时，他发现自己对刚听过不久的信息，竟然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浓雾。那个渗水的地下室具体在哪个小区？观景台亡魂出现的时间是午夜还是凌晨？细节如同流沙般从指缝中溜走，只剩下一个空洞的“有事发生”的概念。
这种失控感，比肉体的伤痛更让他感到恐惧。记忆的根基正在松动。
而最凶险的，发生在使用冥灯之时。
深夜，城西“福安”小区。一处废弃锅炉房的地下室入口，正源源不断地渗出粘稠的黑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臭。几个模糊的、由黑水凝聚成的扭曲人形，在入口附近徘徊，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陈渡站在阴影中，摊开右手。掌心的黑气翻滚着，那点微弱的蓝芒艰难地亮起。
嗡……
幽蓝的光芒扫过，黑水人形发出嘶鸣，形体波动溃散。但就在冥灯光芒亮起的瞬间——
“救命啊——！”
“不要拖我下去！”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上面！”
“好黑！好冷！谁来救救我！”
无数凄厉、绝望、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声、哭喊声、求救声，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征兆地、狂暴地冲进了陈渡的脑海！这些声音不属于现场的亡魂！它们混乱、重叠、充满了生者的鲜活感和濒死的绝望！是那些被吞噬的活人——李娟、古井的亡魂、甚至更早的受害者——他们在被忘川吞噬时最后的意念碎片！如同打开了地狱的收音机，各种频道的惨叫同时开到最大音量，狠狠冲击着他本己脆弱不堪的精神壁垒！
“呃啊！”陈渡猝不及防，头痛欲裂！身体剧烈一晃，掌心的冥灯光芒瞬间明灭不定！黑气趁机疯狂反扑！
他强行稳住心神，试图屏蔽这些杂音，集中力量净化眼前的侵蚀点。然而，就在他调动冥灯力量，准备给予那些黑水人形最后一击时——
一个声音！
一个清晰无比、饱含着刻骨铭心的深情、担忧和急切的女声，如同穿透了时空的壁垒，毫无阻碍地在他意识最深处炸响：
“**阿渡！快停下！别再用了！你会消失的！**”
这声音！是“她”的声音！“小月”的声音！
这声音是如此真实，如此清晰，带着熟悉的、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温暖和关切！仿佛她就站在身边，焦急地抓着他的手臂呼喊！
陈渡如遭雷击！心神瞬间失守！
轰——！
凝聚的冥灯力量因为这一瞬间的失控，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掌心猛地爆开！反噬的能量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
噗——！
陈渡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掌心的冥灯光芒在剧烈的反噬下，如同风中残烛般疯狂摇曳、闪烁，那一点微弱的蓝芒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缠绕的黑气发出兴奋的嘶鸣，几乎要将最后一点光芒完全吞噬！
地下室的几个黑水人形被这突如其来的能量爆发震得形体溃散，但并未被彻底净化，反而在混乱中融入了渗出的黑水，消失不见。侵蚀点只是被暂时压制，隐患犹存。
陈渡瘫倒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大口咳着血，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那些亡魂的惨叫和那声“小月”的呼喊混杂在一起，如同魔音灌脑。他死死按住剧痛欲裂的太阳穴，灵魂深处翻江倒海。
是幻觉吗？是记忆彻底崩坏前的回光返照？还是……某种存在的干扰？那声呼唤中的关切和绝望，真实得让他心碎！如果真是“她”……她是否以某种形式，在忘川的彼岸注视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灯灭魂消的深渊？
这念头带来的痛苦和希望，几乎将他撕裂。他挣扎着爬起来，看着自己黑气缭绕、光芒微弱的手掌，又看看那依旧在渗出黑水的地下室入口，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沉的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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