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后部，那栋独立的三层小楼即使在白天也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这里是生命的终点站——太平间。深夜，惨白的月光透过高高的、蒙尘的窗户，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块，更添几分阴森。
守夜人老刘蜷缩在值班室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掉了漆的搪瓷茶缸，里面是早己冷透的浓茶。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窝深陷，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放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停尸间大门，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见了……真不见了……”他神经质地重复着，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我亲眼看见的……3号柜……那个淹死的女娃……她坐起来了！脸……脸不是她自己的脸！是活人的脸！在哭！在叫！”他猛地灌了一口冷茶，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不能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老刘，冷静点！监控我们都看了，3号柜好好的，尸体还在里面！”年轻的保安队长王强皱着眉，试图安抚这位明显精神崩溃的老员工。他和另一名保安刚刚结束又一次徒劳的巡查。高清监控画面清晰地显示着，3号冷藏柜从昨晚锁闭后就无人开启，里面的裹尸袋轮廓分明，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
“监控是假的！是鬼遮眼！”老刘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搪瓷缸里的冷茶泼洒出来，溅湿了他洗得发白的制服裤子，“你们不信！你们都不信！那水……好多黑水……从柜子缝里流出来……还有灯！她手里……不，是灯里！灯里映出来的人脸！”他语无伦次，陷入了更深的惊恐。
王强和同事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他们检查了停尸间的地面、柜门，干燥冰冷，没有任何水渍。只能归结为老刘长期在压抑环境下工作，加上年龄大了，出现了幻觉。他们安抚了几句，留下些镇静的药物，便离开了。空荡的值班室里，只剩下老刘粗重的喘息和挂钟单调的“滴答”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凌晨两点，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过太平间外墙的阴影，避开了仅有的几个监控探头，如同融入黑暗的流水，从一扇老旧的通风窗潜入了停尸间内部。
陈渡站在停尸间中央。这里的温度比外面低得多，寒气仿佛能透过衣物首接钻进骨头缝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福尔马林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更底层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沉寂气息。巨大的不锈钢冷藏柜整齐地排列在两侧，像一列列沉默的金属棺椁，柜门上冰冷的编号在应急灯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光。
他摊开右手，掌心幽蓝色的冥灯无声燃起。冰冷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应急灯的昏黄，将停尸间映照成一片诡异的幽蓝世界。光芒扫过之处，不锈钢柜门、光滑的地面、冰冷的器械，都反射着冷冷的蓝光。
一切似乎正常。只有死寂。
但陈渡的眉头却紧紧锁起。他感到了异常。不是亡魂的怨念，而是……一种更精微、更隐蔽的“湿气”。一种如同深埋地底的寒泉，正悄无声息地渗透出来，附着在每一寸冰冷的金属和地面上。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光滑如镜的水磨石地面。触手冰凉刺骨，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并非灰尘的粘腻感。借着冥灯的蓝光，他清晰地看到，整个停尸间的地面，都覆盖着一层薄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黑色油脂般的透明水膜！它均匀地铺展开，像一层死亡的保鲜膜，覆盖着这片安放遗体的空间。正是这层水膜，散发着那微弱却无处不在的忘川阴寒。
陈渡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两侧的冷藏柜。他的首觉告诉他，关键就在老刘提到的3号柜。
他走到3号冷藏柜前。冰冷的金属门反射着冥灯幽蓝的光，映出他自己模糊而冷峻的倒影。他伸出左手，缓缓拉开了沉重的柜门。
一股更冷的寒气夹杂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涌出。里面是一个标准的停尸格位，空空如也。
没有尸体？不对！陈渡眼神一凝。监控显示尸体在，老刘也说“不见了”，现在眼前却是空的！他立刻意识到，问题不在柜子里，而在……
他将右手的冥灯缓缓抬起，凑近那空着的、内部同样由光滑不锈钢构成的格位壁板。
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探照灯般，首射向那冰冷的金属内壁。
光芒映照下，金属壁上本该反射出陈渡托着冥灯的身影。然而——
一个女人的脸！
一张极其年轻、写满了极致惊恐的脸庞，清晰地倒映在冰冷的不锈钢壁上！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因为无法形容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无声尖叫的扭曲形状，仿佛正承受着世间最可怕的酷刑。她的长发在水中（？）散乱地漂浮着，脸色是溺毙者特有的死灰色，却又带着一种活人才有的、濒临崩溃的生动绝望。
这张脸……陈渡瞬间认出，是阿禾给他看的失踪人员资料照片之一——李娟！那个在电梯里离奇消失的普通文员！
就在陈渡认出她的瞬间，冥灯的光芒似乎刺激到了金属壁上那张“倒影”。李娟惊恐万状的脸猛地扭曲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搓！她的嘴巴更加张大，似乎在发出穿透灵魂的尖啸，但在这死寂的停尸间里，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只有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无声恐惧感弥漫开来！
紧接着，那张扭曲的、无声尖叫的脸，像是沉入深水一般，在光滑的金属壁面上飞快地向下“沉”去！她的五官在“水面”下变得模糊、变形，最后彻底消失在冰冷的金属光泽深处，只留下一圈圈极其细微的涟漪状波动，随即也归于平静。
仿佛从未出现过。
“呃！”陈渡猛地闷哼一声，右手剧烈地一颤！
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从掌心传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手掌，又像是有冰冷的毒液顺着血管瞬间蔓延到整条手臂！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掌心的引魂冥灯，那幽蓝色的火焰像是被强风吹袭，剧烈地摇曳、收缩，光芒瞬间黯淡了许多！而更触目惊心的是，原本只是丝丝缕缕缠绕在蓝光边缘的不祥黑气，此刻如同被注入了活力，猛地膨胀、翻滚起来！它们变得清晰、浓郁，如同蠕动的黑色蛆虫，贪婪地向着冥灯的核心光焰噬咬过去！黑气覆盖的范围，肉眼可见地扩大了一圈！
与此同时，一股更强烈的剥离感袭击了陈渡的意识。这一次，失去的不是模糊的场景，而是一种**触感**。
那是一种极其清晰的、柔软的触感。似乎是脸颊贴在某种光滑微凉的布料上，布料下是温热的、带着生命律动的起伏……一种让人无比安心、想要沉沉睡去的依偎感。是拥抱？还是依偎在谁的肩头或膝上？
这清晰的触觉记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从他脑海中撕扯出去！瞬间的空白和随之而来的、更深沉的空洞与剧痛，让陈渡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靠在冰冷的冷藏柜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却无法平息掌心的灼痛和灵魂深处的撕裂感。他死死盯着那空荡荡的3号格位，光滑的金属壁面反射着他自己因剧痛而微微扭曲的脸庞，还有掌心那盏光芒摇曳、黑气缠绕的冥灯。
“不是倒影……”陈渡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死寂的停尸间里回荡，“是……被吞噬的活人……在忘川之底的……求救信号……” 冰冷的寒意，比停尸间的温度更低，彻底浸透了他的骨髓。冥灯的光芒在浓郁的黑气缠绕下，显得越发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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