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肌理在老城区变得褶皱而深邃。青石板路在昏黄的路灯下蜿蜒，两侧是低矮、斑驳的旧式门面房，大多门窗紧闭，透着一股被时代遗忘的暮气。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若有若无的香烛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了太多过往的陈旧气息。
“往生”杂货铺就蜷缩在这样一条巷子的最深处。门脸很小，两扇掉漆的暗红色木门紧闭着，上方一块同样掉漆的木匾，用朴拙的字体刻着“往生”二字。没有霓虹灯，只有门楣上悬挂着一盏小小的、蒙着灰尘的白纸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发出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门前一小块青石板。
“吱呀——”
陈渡推开了沉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陈年纸张、草药、灰尘以及某种特殊熏香（像是艾草混合了不知名树脂）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店内光线昏暗，只有柜台上点着一盏老式的煤油灯，灯罩熏得发黄，跳跃的火苗将周围物品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堆满了各种杂物的货架和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货架上塞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落满灰尘的线装古书、用红绳捆扎的干枯草药、刻着诡异符号的龟甲和兽骨、造型古朴甚至有些狰狞的陶土人偶、颜色陈旧的黄表纸和朱砂、一些锈迹斑斑的旧钥匙、铜钱串、甚至还有几把看起来像是古董的桃木剑和铜镜。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沉静而神秘的氛围里。
“陈哥？回来啦！”一个清脆活泼的女声打破了店内的沉寂。
阿禾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她约莫二十出头，扎着利落的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格子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正拿着一块软布擦拭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青铜铃铛。看到陈渡，她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像昏暗房间里突然点亮了一盏小灯。
但这笑容在看到陈渡脸色的瞬间就凝滞了。
陈渡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像蒙上了一层冷霜。深邃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他紧抿着唇，线条冷硬，周身散发着尚未散尽的阴冷寒气，仿佛刚从冰窟窿里爬出来。
“脸色怎么这么差？又碰到硬茬了？”阿禾放下铃铛，快步绕过柜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她的目光敏锐地落在陈渡垂在身侧的右手上。
陈渡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走到柜台前一张磨得发亮的旧藤椅上坐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缓缓抬起右手，摊开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
掌心，那点幽蓝色的光芒——引魂冥灯——此刻显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忽明忽暗。更让阿禾心惊的是，在那微弱的蓝光边缘，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雾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正丝丝缕缕地缠绕、渗透，仿佛在贪婪地啃噬着那点微光。这黑气透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死寂和不祥。
“地铁里，”陈渡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挥之不去的寒意，“一个普通的上班族，被水里的东西拖脚。”
阿禾倒吸一口冷气：“忘川水？在……在地铁里？”她眉头紧锁，凑近仔细看着陈渡掌心的冥灯和那丝黑气，“那亡魂什么状态？怨气很重？”
“不像滞留的怨灵，”陈渡闭上眼，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忘川渡人不渡魂》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似乎在回忆那冰冷刺骨的感觉和鬼手缩回时的凄厉，“更像……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从水里拽出来，强行拖拽活人。”他顿了顿，“动作很首接，很……粗暴。没有寻常怨灵那种徘徊的犹豫和执念的缠绕。”
阿禾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她快步走到靠墙的一个旧书架前，踮起脚从最高层抽出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包裹的硬壳笔记本。她迅速翻动着，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剪报、手写笔记、甚至还有潦草的素描。
“反常……太反常了……”阿禾喃喃自语，手指划过一页页记录，“陈哥，你记不记得上周我跟你说过的几件事？”她指着一处笔记，“西郊公园那个老喷泉池，看门的老王头半夜巡逻，非说看见有人影从干涸的池底往外爬，浑身湿漉漉的，像泡肿的尸体！当时都当他老花眼或者喝多了。”
她又翻到另一页：“还有，城北筒子楼那边，一个独居的张阿婆，连着几天报警，说她家厨房水龙头半夜自己打开，流出来的不是水，是又黑又臭的泥汤子，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邻居都说她疯了，物业检查水管也说没问题。”
阿禾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着陈渡：“再加上你这地铁里首接伸手拖人的……陈哥，这不像是个别亡魂的执念滞留那么简单！位置分散，方式不同，但核心都指向了‘水’，而且是反常的、带有忘川气息的黑水！它们……它们像是在主动出击？或者说，是忘川本身……在试探着‘爬’上来？”
陈渡依旧闭着眼，但阿禾的话显然触动了他。他摊开的右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掌心的冥灯随之明灭不定。就在这明灭之间，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被外人感知的光屑，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从他紧锁的眉心悄然飘散。
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消逝了。
那似乎是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金色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某种淡淡花香的温暖气息。一只柔软的手似乎正轻轻握着他的手，掌心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还有几缕被风吹拂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
温暖。平静。一种遥远得如同隔世的幸福感。
但现在，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被强行剥离后的冰冷麻木感。那具体的画面、那清晰的触感、那熟悉的气息……都如同沙堡般在意识中崩塌、流散。唯一留下的，是心底深处那瞬间被剜去一块血肉般的尖锐痛楚，远比身体上的疲惫和阴寒更加彻骨。
陈渡猛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浓重的疲惫之下，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茫然飞快地掠过，快得让阿禾几乎以为是错觉。他迅速握紧了右手，将那微弱摇曳的冥灯和缠绕的黑气紧紧攥在掌心，仿佛要将那痛楚也一同捏碎。
“查。”他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声音比刚才更加干涩，“所有异常的水，尤其是……有反光的地方。”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走向店铺后面那个用布帘隔开的小隔间。
阿禾看着他消失在布帘后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笔记本上记录的几处异常地点，眼中充满了忧虑。她轻轻抚摸着那盏老旧的煤油灯，低声自语：“主动爬出来的忘川水……陈哥，你的灯……还能撑多久？”店内的阴影似乎更深了，那些货架上奇形怪状的物品，在摇曳的灯火中投下更加诡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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