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早春的湿寒,如同跗骨之蛆,无孔不入地钻进汪精卫官邸厚重的墙壁,缠绕着每一丝空气。武韶书房内,壁炉里的火焰徒劳地跳跃着,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和一种名为“等待绞索”的窒息感。武韶依旧深陷在宽大的丝绒椅里,深灰色的制服裹着他愈发单薄的身躯,像挂在悬崖边的枯枝。窗外铅灰色的天光吝啬地透入,映着他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左肋断裂处的剧痛在湿冷中化为无数根冰冷的钢针,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反复穿刺;左膝深处朽木摩擦般的钝痛持续不断;左臂上那狰狞的烫伤疤痕在衣料摩擦下传来阵阵钻心刺骨的痒痛,时刻提醒着他那场焚炉边的豪赌与代价。每一次压抑不住的、短促的咳嗽,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灼痛和喉间浓重的血腥铁锈味。右胸口袋上方,那枚冰冷的黄埔校徽紧贴着肌肤,夹层里那片滚烫的罪证碎片,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
关于王以哲之死的嫁祸电报己经发出,那份混入日军番号的虚假情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传回。武韶在剧痛与监视的夹缝中喘息,如同困在蛛网中的飞蛾,等待着未知的风暴。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无声推开。林柏生如同一道裹挟着血腥气的阴影,快步走了进来。他脸上没有了前几日的挫败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鹰锁定猎物般的锐利与一丝难以掩饰的亢奋!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普通的、毫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口用火漆密封,封泥上印着一个模糊的、带有镰刀锤子痕迹的暗记!
“武科长!”林柏生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兴奋,如同毒蛇发现了鸟巢,“刚截获的!从陕北过来的‘货’!走的是陇海线老路子,差点就漏过去了!我们的人费了好大劲才从那个‘货郎’身上搜出来!”他几步走到书桌前,将文件袋重重拍在紫檀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武沾满冷汗、冰冷僵硬的手指微微一颤,深陷的眼窝里瞳孔骤然收缩!来自陕北?!还带着镰锤暗记?!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林柏生极其小心地用小刀刮开封泥,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叠用劣质土纸油印的文件。文件的抬头,一行粗黑的油印标题,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武韶的眼帘:
《张 GT同志在延安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检讨书(摘要)》
张 GT!检讨书?!
武韶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万丈冰窟!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张 GT,这个曾经与中央分庭抗礼、野心勃勃的人物,竟然在延安会议上公开检讨了?!这份检讨书的摘要,竟然落入了汪系手中!这简首是送给汪精卫和日本人的一份“大礼”!里面会有什么?对中共内部矛盾的揭露?对过往路线错误的“忏悔”?无论是什么,都将是敌人抹黑中共、离间抗日力量的绝佳炮弹!
林柏生己经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眼中闪烁着贪婪而兴奋的光芒:“…好!好啊!‘承认分裂红军错误’…‘检讨另立中央罪行’…‘表示服从中央领导’…哈哈哈!”他压抑着狂笑,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铁证如山!红党内部倾轧,山头林立,所谓团结抗日,不过是一戳即破的谎言!这份东西要是送到帝国手里,再配上王以哲那件事,足够让那些对红党还抱有幻想的蠢货彻底清醒了!”
武韶沾满冷汗、冰冷僵硬的手指死死抠住藤手杖的握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这份检讨书一旦被汪精卫送给日本人,甚至公之于众,对中共的声誉、对抗战大局的破坏将是灾难性的!他必须阻止!至少,要拖延!
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其大胆、剑走偏锋的计划在他剧痛混乱的脑海中成型!利用汪精卫的贪婪和多疑,将这份“罪证”的价值,引向一个对他自身更“有利”的方向!
“林…林队长…”武韶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破碎,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翻涌的气血,“此…此物…确实…至关重要…咳咳…”
他沾满冷汗、冰冷僵硬的手,极其艰难地伸向那叠油印文件,动作迟缓而痛苦。林柏生警惕地看着他,但并未阻止,只是眼神锐利如刀。
武韶拿起那份检讨书摘要,目光艰难地扫过那些刺眼的字句。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冰冷的火焰幽幽燃烧。他沾满冷汗、冰冷僵硬的手,颤抖着抓起桌上那支派克金笔。笔尖悬在油印文件上方空白的边缘处,微微颤抖。他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又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就在林柏生耐心即将耗尽之际,武韶的笔尖终于落下!他的笔迹因为剧痛和虚弱而显得虚浮不稳,却带着一种刻意的、深思熟虑的凝重。他在文件末页的空白处,写下了几行蝇头小楷的“批注”:
“此件价值极高,然其用非仅在于证红党之伪。观张氏检讨,虽言辞恳切,然字里行间隐有未尽不甘之意。此人野心未泯,处境微妙,与延安核心必有嫌隙。若善加利用,或可成为未来分化红党高层、甚至与之进行秘密接触、讨价还价之关键筹码。其潜在价值,恐远超一时宣传之用。当暂缓广布,秘存待机,引而不发,方为上策。”
“筹码”!“分化”!“秘密接触”!“讨价还价”!
武韶的“批注”,字字句句,如同最精明的商人掂量着奇货可居的古董!他刻意避开了检讨书本身的内容,而是将焦点引向张 GT这个人!将这份揭露红党内部矛盾的“罪证”,描绘成一张未来可以用来分化红党、甚至进行秘密交易的“王牌”!他抓住了汪精卫和陈璧君这类政客最核心的心理——对“奇货可居”的贪婪和对“秘密交易”的迷信!
写完“批注”,武韶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笔脱手掉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剧烈地喘息着,左手死死按住剧痛的左肋,脸色惨白如金纸,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滑落。
林柏生一把抓起文件,目光飞快地扫过武韶的“批注”。他脸上的亢奋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算计所取代。武韶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醒了他急于表功的狂热。筹码…分化…秘密接触…讨价还价…这些词如同带着魔力的钩子,精准地钩住了他(或者说汪系高层)内心深处的贪婪和权力欲。是啊,一份用来宣传的“罪证”,其价值怎能比得上一张能插入红党心脏、甚至可能在未来攫取巨大利益的“王牌”?
“武科长…高见!”林柏生再抬起头时,眼神里的锐利被一种复杂的审视取代,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此等深谋远虑,确非我等武夫所能及。我立刻将原件连同您的批注,呈送夫人定夺!”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带着武韶“批注”的检讨书摘要重新装入牛皮纸袋,动作明显谨慎了许多。
“且…且慢…”就在林柏生准备转身离去时,武韶沾满冷汗、冰冷僵硬的手,极其艰难地抬起,指了指桌角那个精致的紫砂茶壶。壶里泡着上好的雨前龙井,茶水己温。“林队长…奔波辛苦…咳咳…喝口茶…润润喉…此物…干系重大…莫要…急躁…”
林柏生愣了一下,看着武韶那副随时可能断气的惨状和“善意”的提醒,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他放下文件袋,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空茶杯。武韶挣扎着想亲自为他倒茶,却因剧痛和虚弱,手一抖,滚烫的茶壶猛地倾斜!
“小心!”林柏生下意识地低呼一声,伸手想去扶!
然而迟了!
一股滚烫的、琥珀色的茶水,如同失控的小瀑布,猛地从壶嘴倾泻而出!没有倒在茶杯里,而是不偏不倚,狠狠地泼溅在——桌面上那个装着张 GT检讨书摘要的牛皮纸文件袋上!
“滋啦!”
滚烫的茶水瞬间浸透了牛皮纸袋!深褐色的茶渍如同狰狞的毒虫,在纸袋表面迅速蔓延、渗透!一股浓郁的龙井茶香混合着纸张受潮的霉味弥漫开来!
“啊!!”武韶发出一声痛苦而“懊恼”的惊呼,身体因为“惊慌”和剧痛而剧烈摇晃,“我…我该死…咳咳咳…手…手不稳…”
林柏生脸色大变!顾不得茶水烫手,一把抓起湿漉漉、还在滴水的文件袋!里面的油印文件显然也未能幸免!他急忙打开袋口,抽出里面那叠土纸——果然,最上面几页己经被滚烫的茶水浸透,字迹洇染模糊,尤其是武韶写有“批注”的末页边缘,更是被深褐色的茶渍晕染了一大片!
“混账!”林柏生又急又怒,狠狠瞪了武韶一眼,看着他那副咳血不止、摇摇欲坠的惨状,终究没骂出口,只能强压怒火,“武科长!你…唉!”他手忙脚乱地试图甩掉文件上的茶水,但那深褐色的茶渍如同烙印,己经死死地渗透进了劣质土纸的纤维里。
“快…快送去…给…给夫人…咳咳…”武韶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焦急”地催促,“茶渍…或许…不妨碍…夫人…明鉴…咳咳咳…”他咳得撕心裂肺,更多的鲜血从指缝间涌出,滴落在被茶渍污染的文件袋上,与深褐色的茶痕混合,形成一种诡异而肮脏的污迹。
林柏生看着这份狼狈不堪的“重要文件”,再看看武韶那副随时可能断气的模样,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恨恨地一跺脚,也顾不上再喝茶,抓起那份湿漉漉、染着茶渍和血污的文件袋,转身气急败坏地冲出了书房!
书房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武韶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和壁炉火焰的噼啪声。他在椅子里,嘴角那丝因剧咳而溢出的鲜血尚未干涸,深陷的眼窝深处,那点冰冷的火焰却在茶香与血腥的混合气味中,幽幽地、无声地跳跃着。
那看似“意外”泼洒的滚烫茶水,那精心制造的、浸透文件袋的深褐色茶渍,就是他留给组织联络人的最后标记!穆勒医生,或者任何能看到这份文件原件的同志,都会明白——文件边缘那片独特的、带着浓郁雨前龙井香气的深褐色晕染痕迹,就是“伪证”与“缓兵”的信号!那份检讨书,连同他武韶的“批注”,都不可轻信!暂缓行动,等待时机!
他沾满冷汗、冰冷僵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抚过右胸口袋上方那枚冰冷的校徽。夹层里那片罪证碎片依旧滚烫。窗外的南京城,阴云密布。汪精卫的“筹码”,沈沛霖的催命符,组织的“待机”指令…而他,刚刚在敌人的心脏里,用一杯滚烫的茶水,泼出了一道无声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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