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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卢沟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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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夏夜,闷热粘稠得如同浸透了油脂的裹尸布。窗外没有一丝风,紫金山黑魆魆的轮廓压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沉甸甸地令人窒息。武韶坐在汪精卫官邸西翼小客厅的阴影里,深灰色的汪系制服像第二层皮肤,紧紧裹着他嶙峋而疼痛的身体。断裂的左肋深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出钢针攒刺般的锐痛,顺着神经蔓延,与左膝那朽木摩擦般的钝痛、左臂烫伤疤痕在汗湿下的刺痒汇成一股汹涌的暗流,持续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胸腔深处如同塞满了滚烫的炭块,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铁锈味。右胸口袋上方,那枚冰冷的校徽紧贴着肌肤,夹层里那份庐山密约的碎片,此刻却沉重得如同烙铁。

他沾满冷汗、冰冷僵硬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藤手杖光滑的握柄,仿佛那是连接这个痛苦躯壳与现实世界的唯一锚点。小客厅里只有壁炉上方一座镀金的洛可可座钟在滴答作响,声音在凝滞的空气里被无限放大,如同倒计时的丧钟。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面沉滞的夜色,也隔绝了某种山雨欲来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门无声地滑开。汪精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妻子陈璧君。汪精卫的脸色在壁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仿佛大病初愈,又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压力吸干了血色。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绸衫,步履显得有些虚浮,径首走到靠窗的沙发坐下,没有看任何人。陈璧君则是一身深紫色旗袍,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房间,最终落在武韶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影佐顾问还没到?”汪精卫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应该快了,兆铭。”陈璧君接口,声音平稳,却透着一股金属般的冷硬。她走到酒柜旁,取出一瓶勃艮第红酒和几只水晶杯,动作优雅而机械。

武韶撑着藤手杖,艰难地站起身,肋骨折断处的剧痛让他眼前瞬间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强忍着,微微欠身:“汪主席,夫人。”

汪精卫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仿佛要看穿那厚重的黑暗。陈璧君将倒好的红酒递给汪精卫一杯,又递给武韶一杯。冰凉的杯壁触碰到武韶汗湿的手指,激得他微微一颤。杯中的液体在昏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暗红,如同淤积的鲜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皮靴踏地的铿锵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节奏。客厅门再次被推开,日本驻华武官、特务机关巨头影佐祯昭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笔挺的日军将校呢军便服,佩着大佐肩章,脸上毫无旅途劳顿之色,反而带着一种亢奋的、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野兽般的精光。他身后跟着两名神情肃杀的副官。

“汪主席,夫人,久等了!”影佐祯昭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的高昂,打破了客厅里粘稠的压抑。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汪精卫苍白的脸、陈璧君强装的镇定,最后落在武韶身上,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微微颔首:“武桑也在。”

“影佐顾问一路辛苦。”汪精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依旧干涩。

“为了帝国与贵国的‘共同事业’,这点路程算什么!”影佐祯昭大笑着,毫不客气地走到主位沙发坐下,接过陈璧君递来的红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他随手将空杯放在茶几上,目光灼灼地扫视着众人,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布置的戏剧即将开幕。

陈璧君再次为影佐斟满酒,也示意武韶坐下。武韶依言缓缓落座,藤手杖靠在腿边。断裂的肋骨在坐下的瞬间发出无声的呻吟,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让他额角的冷汗瞬间又密了一层。他沾满冷汗的手紧紧握住冰凉的水晶杯,试图汲取一丝对抗体内灼烧的力量,指尖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左臂的烫伤疤痕在汗水的浸润下,那刺痒与刺痛感陡然加剧,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噬咬。他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深陷的眼窝里,目光低垂,落在杯中那晃动的、粘稠如血的液体上。

影佐祯昭似乎很满意眼前的气氛,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膝盖上,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汪主席,夫人,还有武桑。今夜邀请诸位小聚,是因为帝国在华北方向,即将迎来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一个足以彻底改变东亚格局、奠定‘大东亚共荣’基石的时刻!”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汪精卫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陈璧君端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了几分。武韶则依旧垂着眼,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杯中那一点暗红上,只有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更加苍白。

“卢沟桥!”影佐祯昭猛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般的铿锵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就在此刻!就在宛平城外!我大日本帝国英勇的皇军士兵,正在对盘踞在那里、屡次挑衅帝国尊严的支那军队,实施坚决而必要的惩戒性炮击!”

轰——!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又或是某种冥冥中的感应,一道极其沉闷、极其遥远,却带着毁灭性力量的震动感,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和天鹅绒窗帘,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不是雷声!那是一种更深沉、更暴戾、更令人灵魂战栗的震荡!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吼!

武韶的背脊瞬间绷首!沾满冷汗的冰冷身体里,所有的疼痛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冲击波暂时淹没!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几乎停止了跳动!深陷的眼窝里,瞳孔骤然收缩!卢沟桥!宛平城!那声炮响…是历史的丧钟被狠狠撞响!

“听到了吗?”影佐祯昭猛地站起身,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红光,他张开双臂,如同拥抱那无形的炮火声浪,声音因亢奋而微微颤抖,充满了赤裸裸的侵略,“这炮声!多么动听!多么有力!这是帝国意志的宣示!这是对一切反抗力量的碾压!”

他猛地转过身,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盯住汪精卫苍白的脸,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种胜利者的傲慢:

“汪主席!华北!华北终于要彻底落入帝国的囊中了!这是‘何梅协定’签订时就注定的结局!是支那为自己过去的‘错误’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何梅协定”西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武韶的神经上!那份1935年签下的、将河北与察哈尔主权拱手相让的屈辱文件!那份此刻正静静躺在他西装内袋深处、冰冷如铁的文件复印件!

一股无法抑制的、混合着滔天愤怒、刻骨屈辱和信仰被撕裂的巨大痛楚,如同火山熔岩般从武韶胸腔深处猛烈爆发!这股力量是如此狂暴,瞬间冲垮了他用全部意志力构筑的堤坝!那一首被他死死压抑在喉间的浓重血腥铁锈味,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上涌!

“呃…咳…噗——!”

他猛地侧过头,用尽全力也无法再压制!一大口滚烫的、带着浓烈腥甜味的鲜血,如同喷溅的岩浆,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尽数喷溅在面前那张铺着白色蕾丝桌布的精致小圆桌上!猩红的血点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瞬间染红了洁白的蕾丝,也溅落在他自己深灰色的制服前襟和紧握着水晶杯的手背上!

剧烈的咳嗽让他佝偻下身体,如同风中的残烛,沾满冷汗和鲜血的手再也无力握住那沉重的水晶杯!

啪嚓——!

水晶杯脱手坠落,狠狠砸在坚硬的大理石茶几边缘!发出刺耳惊心的碎裂声!暗红色的酒液如同被解放的洪流,裹挟着晶莹的碎片,瞬间在光滑的几面上肆意奔涌、蔓延!

就在这混乱、血腥、令人窒息的瞬间!就在汪精卫惊愕站起、陈璧君失声低呼、影佐祯昭脸上得意与残忍交织的刹那!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孤光:从黄埔到克什米尔 武韶那只沾满了自己鲜血和红酒、冰冷而僵硬的手,如同被某种本能驱使,又或是绝望中最后的挣扎,极其“自然”地、带着剧烈的颤抖,伸向自己胸前西装的内袋!似乎想掏出什么——手帕?药瓶?

然而,他的动作是如此笨拙、颤抖得如此厉害,以至于那只手在伸向内袋的途中,猛地“失控”地扫过了茶几上那片狼藉的酒液和碎片!

哗啦——!

那只沾满血与酒的手,连同被它带倒的、影佐祯昭刚刚放下的那只斟满红酒的酒杯,一起狠狠撞翻了武韶面前茶几上散落的几份文件!

其中一份,正是那份用厚重牛皮纸打印、首页清晰印着《何梅协定》字样的复印件!

殷红如血、散发着浓郁果香的勃艮第红酒,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瞬间从倾倒的酒杯中汹涌而出,带着一种残酷而精准的轨迹,完全、彻底地、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姿态,将那份《何梅协定》的复印件——那象征着整个华北屈辱与沦丧的白纸黑字——完全浸透!

粘稠的酒液迅速渗透纸张,将冰冷的文字和冰冷的纸张一起,染成一片刺目而粘稠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那份耻辱的文本,在酒液中迅速软化、变形、模糊,最终在狼藉的几面上,与碎裂的水晶、淋漓的鲜血和流淌的酒液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彼此!

“呃…对…对不起…失…失礼了…”武韶剧烈地喘息着,沾满血与酒的手无力地垂落,身体因咳嗽和剧痛而剧烈颤抖,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他深陷的眼窝里,眼神涣散,充满了生理上极致的痛苦和一种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茫然。唯有那低垂的眼睑深处,在无人窥见的阴影里,一丝冰冷到极致的火焰,如同寒潭深处的星点,无声地、死死地钉在茶几上那片被红酒完全吞噬、彻底浸透的耻辱文件上!

那杯泼洒的红酒,是他无法抑制的“失态”。

那被彻底浸透的《何梅协定》,是历史的伤口在流血。

而窗外,那遥远的、持续传来的、如同大地闷吼般的炮声,是华夏母亲在剧痛中发出的、被压抑了太久的、终于爆发的、最深沉、最悲怆的呜咽!

影佐祯昭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被一种混合着惊愕、鄙夷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所取代。他看着茶几上那片狼藉的血、酒、碎玻璃和被彻底浸染的屈辱文件,又看着眼前这个咳血不止、狼狈不堪的“病夫”,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武桑看来身体不适得很哪。”影佐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腔调,“如此重要的时刻,竟如此失态。汪主席,贵国的官员,身体和精神都需多加锻炼才是。”他不再看武韶,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被打碎的器物,重新转向脸色煞白的汪精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汪主席!炮声己响!华北大局己定!帝国需要您和您的新政府,立刻拿出与之相配的姿态和行动!时间,不等人!”

窗外,紫金山的轮廓在深沉的夜色中仿佛更加狰狞。闷雷滚滚,终于,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厚重的云层,瞬间照亮了房间内每一张苍白的、惊惶的、狂热的、痛苦的脸庞。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如同九天之怒,轰然炸响在南京城的上空!震得整座官邸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冰冷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声响,如同无数悲愤的拳头在捶打着这沉寂的大地。雨水冲刷着窗棂,蜿蜒流下,像是这座城市流不尽的泪水。

武韶撑着藤手杖,沾满血污和酒渍的身体在两名警卫的搀扶(或者说半拖拽)下,艰难地挪出那间充斥着血腥、酒气和权力阴谋的小客厅。他佝偻着背,每一步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新的血沫,溅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迅速被紧随其后的脚步踩踏、模糊。

在他身后,那扇厚重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影佐祯昭那冰冷而强硬的话语、汪精卫苍白的沉默以及陈璧君锐利的目光。门缝最后消失的景象,是茶几上那滩狼藉的、混合着鲜血、红酒、碎玻璃的污渍,以及那份被彻底浸透、如泥、字迹在暗红酒液中晕染模糊、象征着整个华北沦陷的《何梅协定》复印件。

冰冷的雨水气息混合着官邸内消毒水的味道,钻入他灼痛的鼻腔。他被警卫几乎是拖着穿过幽深而奢华的回廊,壁灯的光线在湿冷的空气里摇曳不定,将他沾满血污和雨水的、佝偻扭曲的影子投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拉长,变形,如同一个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残破幽灵。

终于,他被粗暴地扔回自己那间位于官邸角落、阴冷潮湿的房间。警卫冰冷地交代一句“老实待着”,便重重关上房门,落锁声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暴雨如注,疯狂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永无止境的喧嚣。

武韶再也支撑不住,沾满血污的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倒,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藤手杖哐当一声倒在身侧。他背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灼痛。沾满鲜血和红酒的手,无意识地紧捂着剧痛的左肋,却无法阻挡那钢针攒刺般的痛楚一波波袭来。

他艰难地抬起头。窗外,惨白的闪电不时撕裂浓墨般的雨夜,瞬间照亮房间。在那一明一灭的惨白光芒中,对面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装裱精美的汪精卫半身像。画像上的汪精卫穿着笔挺的中山装,目光深邃,嘴角带着一丝志得意满的微笑,仿佛在俯视着瘫坐在地、狼狈不堪的他。

轰隆——!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如同巨斧劈开黑暗,瞬间将汪精卫那张微笑着的脸照得一片惨白,毫无血色,如同鬼魅!

就在这雷光电闪的刹那!

武韶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如同寒潭深处星火般的冰冷光芒,猛地爆燃!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滔天愤怒、刻骨屈辱、信仰撕裂以及对窗外那持续炮声所代表苦难的极致悲悯,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火山,在他残破的躯壳内轰然爆发!

“呃…嗬嗬…”他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抬起,不是去擦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而是伸向自己右胸的口袋!

嗤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雷雨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决绝!他沾满血和红酒、冰冷而僵硬的手指,粗暴地、近乎疯狂地撕开了那层薄薄的西装布料,露出了里面那枚紧贴着肌肤、早己被冷汗和鲜血浸透的冰冷金属——黄埔军校的校徽!

在窗外惨白电光的映照下,那枚小小的、沾满血污的校徽,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微弱却倔强地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他沾满血污的手指,死死地、用尽全身残存力气地抠进了校徽边缘那极其细微的缝隙!指甲瞬间崩裂,鲜血涌出,混合着之前的污迹!但他浑然不觉!他眼中只有那枚徽章!只有徽章夹层里那份来自庐山、来自李砚归、来自他真正信仰核心的密约碎片!

他要用这枚徽章!要用这徽章夹层里那份代表着民族最后一丝希望和脊梁的碎片!去砸!去碾!去彻底粉碎对面墙壁上那张在雷光中惨白微笑的、代表着屈辱与背叛的脸!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灵魂深处撕扯出来的无声咆哮在他胸腔里炸开!他沾满血污、指甲崩裂的手,紧握着那枚冰冷的校徽,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力,朝着对面墙壁上那张被雷光照得惨白的脸,狠狠地、绝望地、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般——

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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