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八月,天空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的铅灰色。空气粘稠沉重,吸进肺里都带着灼烧感,仿佛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和血腥。蝉鸣早己绝迹,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一种大难临头、令人心胆俱裂的压抑,沉沉地压在六朝金粉之地的每一寸屋檐上。紫金山黑魆魆的轮廓压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如同蛰伏的巨兽。
汪精卫官邸的后花园,草木蔫蔫地耷拉着,失去了往日的生机。汪精卫坐在凉亭的石凳上,身上那件月白色的绸衫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嶙峋的背脊。他蜡黄的脸上,浓重的黑眼圈如同两团化不开的淤青,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眼神空洞而惊惶,死死地盯着铅灰色的天空。沾满冷汗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冰凉的翡翠佛珠,却无法带来丝毫平静。他身边,陈璧君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素净旗袍,脸上那刻意维持的镇定也掩盖不住眼底深处不断闪烁的恐惧,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条素白手帕,指节发白。
武韶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藤手杖,佝偻着背,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侍立在凉亭的廊柱阴影里。深灰色的汪系制服像一层湿冷的裹尸布,紧紧裹着他嶙峋而剧痛的身躯。断裂的左肋深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搅动,剧痛沿着神经蔓延,与左膝深处朽木摩擦般的钝痛、左臂烫伤疤痕在汗湿下的刺痒汇成一股汹涌的暗流,持续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胸腔里仿佛塞满了滚烫的、带着棱角的碎炭,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铁锈味,灼烧着痉挛的喉管。右胸口袋上方,那枚冰冷的校徽紧贴着肌肤。
他沾满冷汗、冰冷僵硬的手指死死攥着藤杖的握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深陷的眼窝里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沾着些许未洗净血污的鞋尖上。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只有汪精卫手中那串翡翠佛珠相互碰撞发出的、细微而急促的“咔哒”声,一下下敲打着死寂。
突然!
呜——!呜——!呜——!
凄厉刺耳、如同亿万冤魂同时嚎哭般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南京城死寂的午后!警报声由远及近,如同汹涌的、冰冷的死亡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城市!也狠狠撞进了这方小小的、脆弱的凉亭!
“空袭!空袭又来了!”陈璧君失声尖叫,保养得宜的脸瞬间煞白,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她沾满冷汗的手猛地抓住汪精卫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汪精卫蜡黄的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如同刷了一层白垩!他沾满冷汗的手一抖,那串翡翠佛珠“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石地上,滚散开来!空洞的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被死亡攫住的恐惧!他沾满冷汗的身体猛地从石凳上弹了起来,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防空洞!快!去防空洞!”陈璧君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尖利变形,她沾满冷汗的手死死拽着几乎的汪精卫,跌跌撞撞地朝着官邸主体建筑后方冲去!
“汪主席!夫人!这边!快!”武韶沾满冷汗、冰冷僵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爆发出与濒死躯壳不相称的敏捷!他一步抢到前面,沾满冷汗的手拄着藤杖,强忍着左肋断裂处撕心裂肺的剧痛,一步一挪,却又异常坚定地为两人引路!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和窒息感,浓重的血腥铁锈味在喉间翻涌!
官邸后方,依着一个小土坡挖掘的防空洞入口,厚重的铁门己经打开,露出里面幽深漆黑的甬道。几名侍从官和卫兵惊慌失措地守在门口。
嗡嗡嗡——!
低沉的、如同死神磨刀般的巨大轰鸣声,穿透凄厉的警报,由远及近,如同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天边,铅灰色的云层下,几个快速移动的黑点骤然出现!迅速放大!如同扑食的秃鹫群!
是日机!九六式陆上攻击机!机翼下那猩红的膏药标志,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如同滴血的烙印!
“快进去!!”陈璧君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沾满冷汗的手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魂飞魄散的汪精卫推进了防空洞幽深的入口!
武韶紧随其后,沾满冷汗的手拄着藤杖,一步踏入那散发着泥土腥味和混凝土冰冷气息的黑暗甬道!就在他踏入的瞬间!
轰——!轰——!轰——!
第一波炸弹己经落下!巨大的爆炸声如同天崩地裂!整个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防空洞顶部簌簌落下大量尘土!刺鼻的硝烟味瞬间涌入甬道!
“啊——!”甬道深处传来女眷和侍从惊恐的尖叫!
“保护主席!保护夫人!”卫兵们嘶吼着,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充满了绝望。
武韶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冰冷的光芒在黑暗中无声地燃烧!他沾满冷汗的手,死死攥着藤杖!目标明确——防空洞深处那个不起眼的观察死角!那里,有一个碗口大小、被伪装成通风口的观察孔,正对着官邸后门外的街道和一片密集的棚户区!
“汪主席!夫人!这边!这边安全!”武韶沾满冷汗的声音在剧烈的爆炸震动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可靠”和急促!他沾满冷汗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半搀半推着惊魂未定、脚步踉跄的汪精卫,同时用身体巧妙地引导着同样惊恐万状的陈璧君,一步一挪,忍受着左肋断裂处传来的、几乎令人昏厥的剧痛,朝着那个幽暗的角落“转移”!
“快!快!”汪精卫的声音带着哭腔,沾满冷汗的身体完全依靠武韶和陈璧君的支撑,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轰隆——!!!!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极近处炸响!仿佛就在头顶!整个防空洞如同遭遇十级地震般疯狂摇晃!顶部的尘土和碎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照明灯瞬间熄灭!甬道内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爆炸的火光透过入口和观察孔,瞬间将洞内照得一片惨白!
“啊——!”更加凄厉的尖叫和哭喊声在黑暗中爆发!
“保护主席!!”混乱中,卫兵们挤作一团!
就在这混乱、黑暗、爆炸冲击波肆虐的瞬间!武韶沾满冷汗的手,如同黑暗中精准的导航仪,死死地、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惊恐万状、完全失去方向的汪精卫,猛地推向那个观察死角!同时用自己的身体巧妙地遮挡住陈璧君可能的视线角度!
“主席!蹲下!这里有掩护!”武韶沾满冷汗的声音在汪精卫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在爆炸轰鸣中异常清晰的“关切”!
汪精卫被这股力量猛地按蹲下去,沾满冷汗的脸几乎是本能地、惊恐地贴向了那个碗口大小的观察孔!他布满血丝、因恐惧而瞪大的眼睛,透过那小小的孔洞,瞬间看到了外面——那炼狱般的景象!
轰——!!!
又一枚重磅炸弹,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地砸落在官邸后门外那片低矮、密集的棚户区中央!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汪精卫沾满冷汗、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脸,死死贴在冰冷的观察孔壁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限!瞳孔因为目睹了无法想象的景象而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看到:
一个穿着破旧蓝布褂子的妇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正惊恐地从自家摇摇欲坠的窝棚里向外狂奔!她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
就在她冲出门槛的瞬间!
橘红色的、吞噬一切的巨大火球在她身后不足十米的地方猛地腾起!瞬间膨胀!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
强烈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妇人的背上!
汪精卫清晰地看到,那妇人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猛地向前扑飞!她怀里的襁褓脱手而出!一个小小的、裹在红色碎花布里的襁褓,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凄凉的弧线…紧接着,就被那汹涌而至、带着毁灭高温的烈焰和冲击波彻底吞噬、撕碎!
妇人的身体如同破败的玩偶,被狠狠抛起,撞在对面一堵断墙上!发出沉闷的骨裂声!鲜血如同泼墨般溅满了斑驳的墙壁!她沾满尘土和血污的头颅无力地垂下,空洞的眼睛依旧死死望着襁褓消失的方向…
而在她倒下的不远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茫然地站在己成废墟的家门口。下一秒,一块被冲击波掀飞的、巨大的、带着锋利棱角的青黑色屋瓦,如同死神的铡刀,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地从天而降!
噗嗤——!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老者瘦小的身躯如同被拍碎的西瓜般,瞬间消失!原地只留下一片迅速扩大的、刺目的、粘稠的猩红!和几块散落在血泊中、沾着灰白头发的碎骨!
更远处,残肢断臂在烟尘和火光中飞舞…绝望的哭嚎和濒死的呻吟被淹没在持续不断的爆炸轰鸣中…人间炼狱的景象,透过那个小小的观察孔,如同最残酷的默片,一帧帧、无比清晰地、狠狠地烙印在汪精卫的视网膜上!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呕——!!!”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的声音,猛地从汪精卫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沾满冷汗、蜡黄的脸瞬间扭曲成一种极度痛苦的、非人的表情!他猛地捂住嘴巴,身体如同虾米般剧烈地蜷缩、抽搐!大股大股黄绿色的、散发着酸腐恶臭的胃液混合着未消化的食物残渣,如同决堤的洪水,无法抑制地从他的指缝间、从他的口鼻中狂喷而出!尽数喷溅在冰冷潮湿的防空洞地面上!溅在他自己月白色的绸衫裤腿上!
“兆铭!兆铭你怎么了?!”陈璧君惊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她摸索着想靠近。
汪精卫却仿佛完全听不到!他沾满冷汗和呕吐物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呕吐如同无法停止的诅咒,一阵猛过一阵!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地、失神地瞪着那个小小的观察孔,瞳孔涣散,仿佛灵魂己经被外面那炼狱的景象彻底抽空、击碎!胃液和胆汁的剧烈翻涌灼烧着他的食道和喉咙,带来火辣辣的剧痛,却远不及他精神上遭受的、那如同被凌迟般的巨大冲击!
就在这剧烈的呕吐和痉挛稍稍平息的间隙,就在陈璧君沾满冷汗的手终于摸索着扶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时——
汪精卫沾满冷汗、粘着呕吐物、冰冷而僵硬的手,猛地、死死地抓住了旁边武韶同样沾满冷汗、支撑着他身体的胳膊!他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铁钳,指甲几乎要嵌进武韶的皮肉里!他布满血丝、失神的眼睛转向武韶的方向,沾满呕吐物的嘴唇哆嗦着,发出一种混合着极致痛苦、恐惧、绝望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哀求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血沫:
“…看…看到了吗…武…武秘书…这…这就是…战争…”
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打断了他的话,他沾满冷汗的额头青筋暴起。
“…必…必须…尽快…结束…结束它…无…无论如何…要…结束…”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崩溃的决绝。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刚刚目睹的地狱景象最本能的、最深切的恐惧和厌恶。什么“和平建国”的宏图,什么“曲线救国”的大义,在这一刻,都被那飞溅的脑浆、撕碎的襁褓、绝望的眼神彻底碾碎!只剩下一个最原始、最强烈的求生和逃离的欲望——结束战争!无论如何!结束这该死的战争!
武韶沾满冷汗的手臂被汪精卫冰冷僵硬的手指死死抓着,指甲嵌入皮肉的痛感清晰传来。他佝偻着背,站在这个弥漫着硝烟、尘土、血腥和呕吐物恶臭的黑暗角落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低垂,落在汪精卫沾满冷汗和秽物、因极致的恐惧和痛苦而扭曲抽搐的脸上。
防空洞外,日机引擎的死亡轰鸣和炸弹撕裂大地的巨响依旧持续。每一次爆炸的闪光透过观察孔,瞬间照亮这个角落,将汪精卫脸上那崩溃的绝望和武韶沾满冷汗、毫无表情的侧脸映照得一片惨白。
武韶的胸膛里,那如同塞满滚烫碎炭的灼痛感依旧汹涌。断裂的左肋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钢针攒刺般的剧痛。左臂烫伤疤痕在汗水和剧烈动作下,那刺痒与刺痛感如同附骨之疽。浓重的血腥铁锈味在喉间翻涌。
然而,在这一切肉体的极致痛苦之上,在汪精卫那崩溃的、带着浓烈呕吐物气息的哀求声中,武韶深陷的眼窝深处,那点冰冷的光芒,如同投入深渊的火种,无声地、死死地钉在防空洞外——那被炮火和硝烟吞噬的、无数平民的炼狱之上!
汪精卫的崩溃,是地狱图景的馈赠。
他那句“无论如何要结束战争”的哀嚎,是精神堤坝崩塌的征兆。
而窗外,南京城的天空,正被日寇的炸弹,染成一片血火交织的、永不褪色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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