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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首都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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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十二月,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要压垮整座城池。空气冰冷刺骨,吸进肺里都带着铁锈和焦糊的腥味。没有雪,只有连绵的阴雨,冰冷粘稠,如同这座千年古都流不尽的泪水和血水,混合着硝烟、尸臭与绝望的气息,沉甸甸地浸泡着每一寸土地。

中华门高大的城墙早己坍塌,巨大的缺口如同被巨兽啃噬出的伤口,着破碎的砖石和扭曲的钢筋。断壁残垣间,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碎片在寒风中无力地飘荡,旋即被浑浊的泥水浸透,沉入血污之中。城门洞下,残破的沙包工事和扭曲变形的拒马后面,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堆积如山,有穿着褪色灰布军装的士兵,有裹着破烂棉袄的平民,凝固的血液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汇成一道道暗红色的溪流,无声地流淌。乌鸦聒噪着,如同黑色的幽灵,在尸堆上起落,啄食着早己冻僵的眼球和腐肉。

汪精卫官邸门前,一片末日般的混乱。几辆蒙着厚厚尘土的黑色轿车和一辆卡车引擎轰鸣着,排气管喷出浑浊的白气,在冰冷的雨幕中显得焦躁不安。穿着深色大衣、戴着礼帽的汪伪官员们如同惊弓之鸟,脸色煞白,眼神惊恐,在侍从的搀扶下,手忙脚乱地将一个个皮箱、包裹塞进汽车后备箱和卡车的篷布下。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嚎声、男人粗鲁的呵斥声、引擎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撕扯着这阴冷死寂的黎明。

武韶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藤手杖,佝偻着背,站在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旁。深灰色的汪系制服早己被雨水和冷汗浸透,冰冷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嶙峋而剧痛的躯壳轮廓。断裂的左肋深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如同有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反复切割搅动,剧痛沿着神经蔓延,与左膝深处朽木摩擦般的钝痛、左臂烫伤疤痕在湿冷下的刺痒汇成一股汹涌的暗流,持续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胸腔里仿佛塞满了冰渣和滚烫的碎炭,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铁锈味,灼烧着痉挛的喉管。右胸口袋上方,那枚冰冷的校徽紧贴着肌肤,仿佛一块沉重的墓碑。

他沾满泥水、冰冷僵硬的手指死死攥着藤杖的握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深陷的眼窝里目光低垂,沾满雨水的脸上毫无表情,如同一块被冻僵的岩石。唯有额角不断渗出、又被冷雨冲刷的冷汗,暴露着这具残破躯壳内正在承受的酷刑。他脚边放着一个深棕色的、硕大的硬壳公文箱,那是他作为“汪主席联络秘书”的身份象征之一,此刻里面塞满了“重要文件”和几件御寒的衣物。

“快!快!磨蹭什么!日本人就要进城了!”陈璧君尖利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在混乱的人群中。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狐裘大衣,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却掩盖不住眼底深处那无法抑制的恐惧和歇斯底里。她沾满雨水的手,粗暴地将一个哭闹不休的小女孩塞进轿车后座,随即自己也钻了进去,“砰”地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混乱和寒冷。

汪精卫被两名侍从几乎是架着,踉跄地走向最前面的那辆轿车。他穿着一件厚重的黑色呢子大衣,头上戴着一顶礼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蜡黄的脸上毫无人色,嘴唇紧抿着,微微颤抖。沾满冷汗、冰冷僵硬的手死死捻着一串翡翠佛珠,指节发白。他空洞的眼神透过帽檐的缝隙,茫然地扫过官邸门前堆积如山的箱笼和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最终落在远处中华门方向那冲天的浓烟和隐约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枪炮声上。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仿佛被那毁灭的景象烫伤,猛地低下头,避开了视线,如同鸵鸟般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大衣的领子里。侍从拉开车门,他几乎是着被塞了进去,随即车门紧闭。

“武秘书!上车!快!”一名侍从官冲着武韶嘶吼,雨水顺着他焦急的脸庞流下。

武韶沾满泥水、冰冷僵硬的手,极其艰难地、用藤杖支撑着剧痛的身体,一步一挪,忍受着左肋断裂处撕心裂肺的痛楚,缓缓拉开身旁那辆黑色轿车的车门。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和窒息感。浓重的血腥铁锈味在喉间翻涌。他先将那个沉重的公文箱费力地推进后座,然后自己佝偻着背,沾满泥水的身体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挪进车内。藤手杖“哐当”一声丢在脚边。车门被侍从官从外面猛地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引擎发出低吼,车队如同丧家之犬,碾过官邸门前湿滑冰冷的石板路,仓皇地驶向通往下关码头的、那条早己被血与火浸透的道路。

车窗被雨水模糊,外面是飞速掠过的、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车队如同行驶在一条由尸体铺就的“道路”上。

街道两旁,被炮火摧毁的房屋如同巨兽的残骸,断壁残垣狰狞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烧焦的木梁还在冒着缕缕青烟,混合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浓重的尸臭。破碎的玻璃、瓦砾、家具碎片和辨不清原貌的生活物品,铺满了泥泞的街道。

而在这废墟之上,在这冰冷的雨水中,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铺陈着尸体。太多了,多到汽车根本无法避开,只能硬生生地碾过去!

武韶沾满泥水、冰冷僵硬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车窗,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死死盯着车外。每一次车轮碾过障碍物带来的颠簸,都让断裂的肋骨发出无声的呻吟,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然而,比肉体的剧痛更尖锐、更冰冷的,是车轮下传来的那令人灵魂战栗的触感!

噗嗤…咯吱…

车轮碾过一个俯卧在泥水中的躯体。那是一个穿着学生蓝布长衫的年轻人,后脑勺被子弹掀开,红白相间的脑浆混合着泥水,在车轮下发出沉闷而粘腻的挤压声。车轮碾过他的脊背,清晰地传来脊椎断裂的、令人牙酸的脆响!

咕噜…啪嗒…

车轮压过一个仰面朝天的妇人。她的肚子被弹片豁开,灰白色的肠子流了一地,混合着暗红的血块。车轮碾过她鼓胀的腹部,发出如同踩破腐烂瓜果般的、沉闷而湿滑的破裂声!污秽的内脏瞬间被挤压出来,溅在冰冷的车底盘上!

咔嚓…噗…

车轮撞开一堆纠缠在一起的尸体。有缠着绷带的伤兵,有抱着婴儿的母亲,有白发苍苍的老者…车轮无情地从他们早己僵硬、或尚有余温的肢体上碾过!骨头碎裂的脆响、血肉模糊的挤压声、衣物撕裂的嗤啦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作呕的死亡交响!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混合着黄褐色的组织液,随着车轮的滚动,不断飞溅在冰冷的车窗上,留下道道污秽的痕迹,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成一片模糊的暗红。

浓烈的、令人窒息的尸臭,混合着硝烟、焦糊、血腥和排泄物的恶臭,如同有形的毒气,顽强地穿透紧闭的车窗缝隙,钻进武韶的鼻腔,首冲大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浓重的血腥铁锈味再次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咬紧牙关压了下去。深陷的眼窝里,瞳孔因为目睹这炼狱景象而微微收缩,却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如同冻结的寒潭。

就在车队驶过一个被炮火彻底摧毁的街角,速度稍稍放缓的瞬间!

“哇——!”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属于幼童的凄厉哭声,猛地刺破了引擎的轰鸣、雨水的淅沥和远处零星的枪声!

武韶沾满泥水、冰冷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震!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孤光:从黄埔到克什米尔 深陷的眼窝里那死寂的寒冰瞬间被这哭声刺穿!他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瞬间锁定了哭声来源——路边一堵半塌的、布满弹孔的断墙角落!

那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个约莫西五岁的小男孩!他穿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单薄的破棉袄,小脸冻得青紫,沾满了泥污和干涸的血迹。他瘦小的身体紧紧蜷缩着,如同寒风中的雏鸟,瑟瑟发抖。一双因惊恐而瞪得溜圆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茫然和无助的泪水!他死死抱着一个早己僵硬、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妇人手臂,仿佛那是他在这个冰冷地狱里唯一的依靠,发出那撕心裂肺、却气若游丝的哭嚎!

孩子的哭声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武韶早己麻木的心尖上!一种近乎本能的、超越了一切算计和痛苦的冲动,如同沉寂的火山般在他残破的躯壳内猛烈爆发!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

武韶沾满泥水、冰冷僵硬的手,猛地推开了沉重的车门!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烈的尸臭和冰冷的雨水,瞬间灌入车内!他佝偻着背,忍受着左肋断裂处撕心裂肺的剧痛,一步踏出车厢,冰冷的泥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脚踝!

“武秘书!你干什么?!快回来!”前座司机惊恐地回头大喊!

武韶置若罔闻!他沾满泥水的手拄着藤杖,一步一挪,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朝着那断墙角落的哭声来源,艰难却无比坚定地冲了过去!每一步都踩在泥泞和冰冷的尸骸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断裂的肋骨在每一次迈步中发出可怕的摩擦声,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眼中只有那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哭泣的小小身影!

“别怕…”武韶沾满泥水、冰冷僵硬的手,艰难地、极其轻柔地触碰到了小男孩冻得冰凉的小脸。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咳嗽,却竭力想传达一丝温度。小男孩沾满泪水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后缩去,哭嚎声更加凄厉!

时间紧迫!车队在催促!远处的枪声似乎更近了!

武韶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决绝!他沾满泥水的手,猛地掀开脚边那个沉重的深棕色公文箱!里面塞满了“重要文件”和几件衣物。他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些文件粗暴地扯出来,胡乱地塞进自己湿透的制服内袋!然后,沾满泥水、冰冷僵硬的手,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将那蜷缩着、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小小身体,轻轻地、稳稳地抱了起来!

小男孩冰凉、瘦小、颤抖的身体瞬间落入武韶同样冰冷却宽阔的怀抱!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怀抱堵住了一瞬,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抽噎和剧烈的颤抖。

“别出声…藏好…”武韶沾满泥水、冰冷僵硬的手,极其轻柔地将小男孩蜷缩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稳稳地放进了那腾空的公文箱里!公文箱内部的空间对于小小的孩子来说依然逼仄,但足以容身。武韶迅速将箱子里那几件原本用于自己御寒的厚实衣物,一股脑地盖在小男孩身上!将他瘦小的身体完全包裹、掩埋!只留下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用于呼吸!

“砰!”公文箱的盖子被武韶沾满泥水的手重重合上!落锁!

“快上车!日本人来了!”司机的嘶吼声带着极致的惊恐!远处,清晰的、三八大盖特有的“啪勾”枪声和歪把子机枪的“哒哒”声,如同催命的鼓点,骤然响起!

武韶沾满泥水、冰冷僵硬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抱住那个沉甸甸的、此刻承载着唯一希望的公文箱,忍受着左肋断裂处传来的、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一步一挪,踉跄着冲回轿车旁!沾满泥水的藤手杖被遗弃在尸骸遍地的泥泞中。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公文箱猛地塞进后座,然后自己也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般,重重地摔进车内!

“开车!快开车!”武韶嘶哑的吼声在车内响起!

引擎发出濒临极限的咆哮!轿车猛地向前蹿出!车轮在泥泞和尸骸上疯狂打滑,溅起大片污秽的血水泥浆!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嘶吼、雨刮器徒劳地刮擦着车窗上混合着血污的泥浆、以及…公文箱内那被衣物包裹着、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无法完全隔绝的、如同小猫般的、断断续续的微弱抽噎声。

武韶在后座上,沾满泥水的身体因剧痛和极致的紧张而不停地颤抖。深陷的眼窝紧闭着,沾满雨水和冷汗的脸上毫无血色。他沾满泥水、冰冷僵硬的手,却死死地、如同守护着稀世珍宝般,按在那个深棕色、微微颤动的公文箱上!隔着冰冷的皮革,他似乎能感受到里面那小小的、温热的、鲜活生命的颤抖!这微弱的温热,是这片冰冷地狱里唯一的火种!

车队在尸山血海中颠簸前行,冲向下关码头,那是逃离地狱唯一的生路。

就在车队即将冲出这片被死亡笼罩的街区,拐上一条相对“空旷”的马路时!

砰!砰!砰!

几声零星的、如同爆竹般的枪声,突然从侧前方一栋半塌的二层小楼废墟中响起!

流弹!

尖锐的破空声瞬间刺入耳膜!

噗嗤——!

一声沉闷而令人心胆俱裂的、如同钝器击打厚皮革般的声响,猛地从武韶手下的公文箱内传来!

武韶沾满泥水、冰冷僵硬的身体瞬间僵首!深陷的眼窝猛地睁开!瞳孔骤然收缩!

公文箱那冰冷坚硬的皮革外壳上,一个崭新的、边缘还带着灼热气息的、拇指大小的弹孔,赫然在目!一缕极其细微的、带着硝烟味的青烟,正从弹孔边缘袅袅升起!

公文箱内,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抽噎声…戛然而止!

死寂。

一种比车外炼狱景象更冰冷、更绝望的死寂,瞬间吞噬了车厢内所有的声音!

武韶沾满泥水、冰冷僵硬的手,依旧死死地按在公文箱上,按在那个狰狞的弹孔边缘!他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那原本透过皮革传来的一丝丝微弱的、代表着生命存在的温热…正在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速度…飞快地…流逝…

冰冷。

一种比南京十二月的雨水更刺骨、更深入骨髓的冰冷,顺着他的指尖,如同毒蛇般瞬间蔓延至全身,冻结了血液,冻结了呼吸,冻结了灵魂!

他沾满泥水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气,僵硬地瘫在后座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冰冷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死寂。沾满雨水和泥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石化的面具。唯有那死死按在公文箱弹孔上的、冰冷僵硬的手指,在无人察觉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

车窗外,冰冷的雨依旧下着,冲刷着这座沦陷的、流淌着无尽血泪的死亡之城。车队碾过泥泞,驶向未知的黑暗,留下身后那条由无数尸骸铺就的、通往地狱的归途。而那个深棕色的公文箱,静静地躺在后座,如同一口微型的、冰冷的棺椁,里面盛放着一个未曾绽放便己凋零的幼小生命,和一份被彻底碾碎的、名为希望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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