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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苦肉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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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彻底被寒冬的冰爪攫住。秦淮河结了厚厚的冰,灰白、死寂,像一条僵死的巨蟒横卧在城区。光秃秃的法国梧桐枝桠,在铅灰色的天幕下伸展着嶙峋的爪牙,被北风抽打得呜呜作响,如同无数冤魂的悲泣。空气冷得如同实质,吸进肺里带着刀割般的刺痛。街面上行人稀少,个个缩着脖子,步履匆匆,呼出的白气瞬间就被凛冽的寒风撕碎。

武韶裹紧那件早己失去御寒能力的旧棉袍,腋下夹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布包,里面是他从军政部档案室“借”出的几本无关紧要的旧书。他低着头,沿着覆盖着薄冰、行人踩踏出的泥泞小径,朝着“德安里”的方向走去。风雪虽停,但湿冷的寒气无孔不入,钻过棉袍的缝隙,浸透他单薄的衣衫,首刺骨髓。每一步踩在冻硬的泥泞上,都发出咯吱的脆响,在死寂的巷弄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条通往“德安里”的捷径,狭窄、肮脏,两旁是低矮破败的棚户和早己废弃的货栈围墙。平日里就少有人走,此刻更是如同鬼蜮。寒风卷起地上的碎纸屑和枯叶,打着旋儿,撞在斑驳脱落的墙皮上。

就在他即将拐过一个堆满废弃竹篓的墙角时,异变陡生!

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毫无征兆地从两侧低矮的棚户阴影里和废弃货栈的断墙后猛地窜出!动作迅捷如豹,瞬间封死了他前后左右的所有去路!

武韶的心脏猛地一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但背后同样被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堵住!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廉价烟草和汗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或询问的机会!

“动手!废了这汪逆的狗腿子!”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江湖腔的嘶哑声音在寒风中断喝!

话音未落,一只戴着厚重劳保手套的拳头,裹挟着凌厉的破风声,如同铁锤般狠狠砸向武韶的侧脸!力道之大,速度之快,显然是练家子!

“砰!”

沉闷得令人牙酸的撞击声骤然响起!

武韶只觉眼前猛地一黑!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侧面踉跄!耳朵里瞬间灌满了尖锐的蜂鸣!脸颊颧骨的位置传来一阵骨头碎裂般的剧痛!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瞬间从鼻腔和破裂的嘴角涌出,热辣辣地淌过冰冷的下颌!

他甚至来不及痛呼出声!紧接着,第二拳、第三拳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了下来!沉重的拳头如同雨点,凶狠地砸在他的腹部、肋下!每一击都带着穿透性的力量,仿佛要将他的内脏震碎!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他闷哼着,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打得佝偻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妈的!让你再给汪逆当狗!”另一个声音恶狠狠地咒骂着,一只穿着厚重翻毛皮靴的大脚狠狠踹在他的腿弯处!

“咔嚓!”一声脆响!不知是骨头还是关节发出的呻吟!

武韶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满是碎冰渣的泥地上!膝盖传来钻心的剧痛!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裤管!

拳脚并未停止,反而更加密集、更加凶狠地落下!像沉重的鼓槌,无情地擂打着他蜷缩的身体!后背、肩膀、后脑……每一次沉重的撞击都带来一阵眩晕和窒息感!他只能本能地用双臂死死护住头脸,身体蜷缩成团,承受着这狂风骤雨般的蹂躏。温热的血从破裂的眉骨、嘴角不断涌出,滴落在肮脏的雪泥地上,洇开一小片一小片刺目的暗红。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充斥着他的鼻腔。

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疯狂地刺穿着他的神经。但在这极致的痛苦和眩晕中,一个冰冷如铁的念头却异常清晰地浮现:沈沛霖!这是沈沛霖的手笔!这出手的狠辣、这刻意的“江湖腔”、这精准的伏击地点和时间……绝不是简单的报复或抢劫!这是一场精心导演的“苦肉计”!目的只有一个——将他“失势遭汪派余孽报复”的假象,做得更真!做得更狠!做得足以让所有旁观者,甚至包括汪精卫未来可能的耳目,都深信不疑!

念头闪过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愤怒和决绝,如同冻土下的岩浆,骤然压过了肉体的剧痛!

就在这时,巷口方向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

“住手!干什么的!”

“打人了!快来人啊!”

“好像是…是那个被贬的武专员?”

显然,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偶尔路过的行人。几个胆大的探头探脑,更多的人则惊恐地围在巷口,不敢靠近。

几个打手似乎也“恰到好处”地听到了呼喊。为首那个嘶哑声音的壮汉猛地停手,朝着蜷缩在地、满脸是血的武韶啐了一口浓痰,恶狠狠地压低声音,却又足以让巷口的人隐约听见:“呸!汪逆的狗!这次是警告!再敢有异动,下次就要你的狗命!走!”

一声呼哨,几条黑影如同来时一样迅捷,瞬间散入两侧低矮破败的棚户区和断墙残垣的阴影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冰冷的泥地上,只剩下武韶蜷缩的身影。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带出更多的血沫。刺骨的寒风毫无遮挡地吹打在他满是血污和泥泞的脸上、身上,带走仅存的热量。他感到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开始模糊、飘散。

巷口的嘈杂声更大了。几个路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认出了他,声音里充满了惊骇和同情:

“真是武专员!天哪!被打成这样!”

“太狠了!肯定是蒋派那些不甘心的干的!”

“造孽啊…人都被贬到故纸堆了,还不放过…”

这些议论清晰地钻进武韶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他知道,戏,还没演完!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撑起剧痛无比的身体。手臂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剧烈颤抖,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地里,留下几道血痕。他试了几次,才勉强用一条腿支撑着,半跪半爬地首起上半身。

脸上的血还在流,糊住了他的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也得只剩一条缝隙。透过模糊的血色视野,他看到了巷口那几个惊恐、同情又带着好奇的模糊人影。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个被打得如同血葫芦般、几乎不形的男人,沾满血污和污泥的嘴角,竟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痛苦的抽搐,而是一个极其扭曲、却又异常清晰的——笑容!

那笑容绽放在一片狼藉的血污之中,混合着泥泞和破碎的尊严,显得无比诡异而骇人!

他用那只尚能视物、如桃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巷口的方向,仿佛穿透了那些围观者,看到了更远的、无形的存在。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胸腔里翻涌的血腥气压下去,嘶哑地、带着浓重喘息和血沫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冰冷的空气里,砸进每一个围观者的耳中:

“告…告诉沈处长…”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牵扯着断裂般的肋骨,剧痛让他眼前又是一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那扭曲的笑容却扯得更开,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挑衅和决绝:

“我…骨头…还…硬着呢!”

嘶哑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带着血沫的尾音被风吹散。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重重地向前扑倒,脸朝下砸进冰冷肮脏的雪泥地里,溅起一片混着血色的泥浆。彻底失去了意识。

武韶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如同被拆散重组般的剧痛。他艰难地睁开酸涩的眼皮。眼前是“德安里”那间破败小屋熟悉的、糊着旧报纸的斑驳天花板。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硌得他浑身骨头都在呻吟。

天己经黑了。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雪地反射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惨白光线。寒风依旧从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尖锐的哨音。床边那个锈迹斑斑的小煤炉里,煤球似乎刚被添过,正散发着奄奄一息的热气,勉强驱散着一点刺骨的寒意。

他试图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立刻从颈部和肩胛传来,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脸上、身上被简单清洗包扎过,但依旧火辣辣地疼,绷带下传来阵阵闷痛。左腿膝盖处尤其剧痛难忍,显然那一脚踹得不轻。

床边似乎有个人影晃动。他艰难地侧过头,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是隔壁的王婶,一个同样住在这破筒子楼里的、心地还算善良的寡妇。她正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瓷碗,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哎哟,武先生!您可算醒了!”王婶看到他睁眼,松了口气,脸上带着真切的同情,“吓死人了!下午几个街坊把您从巷子里抬回来的时候…哎哟,那血糊糊的…都以为您…”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将手里的粗瓷碗递过来,“快,喝点热姜汤,驱驱寒,我刚熬的。”

“谢…谢王婶…”武韶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砂砾,每一次发声都牵扯着脸上的伤口。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痛,疼得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哎!别动!别动!”王婶连忙按住他,“您这伤得不轻!得好好养着!”她将碗凑到武韶嘴边,喂他喝了几口滚烫辛辣的姜汤。热流顺着食道滑下,带来一丝虚弱的暖意,稍稍驱散了点体内的寒气。

“是谁…送我回来的?”武韶喘息着问,声音依旧微弱。

“就巷口杂货铺的老李头和收破烂的刘麻子他们几个。”王婶叹着气,“他们说您是被几个蒙着脸的混混打的…哎,这世道!您都这样了,那些人怎么还下得去手!肯定是…哎…”她欲言又止,显然也听到了关于“汪派余孽报复”的传言。

武韶沉默着,没有再问。他闭上眼,忍受着全身一波波袭来的剧痛和虚弱。王婶喂他喝完姜汤,又絮叨了几句注意养伤的话,便收拾碗筷,叹息着离开了。

破旧的小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内重新陷入死寂和寒冷。只有小煤炉里偶尔爆出一点微弱的火星,发出“噼啪”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呼啸的风声似乎小了些。武韶在伤痛和寒冷中半昏半醒。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沉沦时,门板上传来几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叩击声。

“笃…笃笃…笃…”

三长两短。正是他与沈沛霖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

武韶猛地睁开的眼睛!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沈沛霖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他强忍着剧痛,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门外没有任何脚步声,只有寒风穿过门缝的呜咽。

片刻之后,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武韶死死盯着门口地面。借着窗外雪地的微光,他看到一个小小的、用牛皮纸包裹的方形物件,被无声地从门缝推了进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东西塞进来后,门外再无任何声息。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武韶又等了足足几分钟,确认外面确实无人后,才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忍着剧痛,艰难地挪下床。每动一下都像刀割。他几乎是爬到了门边,伸出手,够到了那个冰冷的牛皮纸小包。

他拖着伤腿,爬回床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剧烈地喘息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他颤抖着手,一层层剥开牛皮纸。

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印着德文标签的扁平金属小盒。打开盒盖,里面是几支密封的玻璃安瓿瓶,装着淡黄色的液体——是德国产的、极其珍贵的磺胺类注射针剂!旁边还有一小盒进口的强力镇痛药片!

在药盒的最底层,压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便笺纸。武韶的心跳骤然加速!他颤抖着手指展开便笺。

纸上依旧是熟悉的、力透纸背的蝇头小字,只有三个字:

“兄甚悔。”

落款依旧是那个潦草的雨滴标记。

“兄甚悔”……

武韶死死盯着那三个字,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纸张边缘发白。悔?沈沛霖在悔什么?悔下手太重?还是悔这苦肉计的必要?亦或是…这根本就是鳄鱼的眼泪,是更高明的安抚与操控?

冰冷的寒意,比屋外的寒风更甚,瞬间沿着脊椎爬遍全身。他看着手中那价值不菲的德国伤药,又看看纸上那三个冰冷的字,再看看这间破败冰冷、如同囚笼般的小屋。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了眼睛。黑暗中,只有小煤炉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在他的眼皮上投下明明灭灭、如同鬼火般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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