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 A | A

第十一章 投日暗线

顶点小说 更新最快! 孤光:从黄埔到克什米尔 http://www.220book.com/book/TM7I/ 章节无错乱精修!
 

民国二十西年的南京,岁末的寒潮如同狰狞的巨兽,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冰锋,狠狠扑向这座千疮百孔的都城。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冻结的铁板,吝啬地不肯漏下一丝暖意。朔风如同裹着冰刃的鞭子,在空旷的街道上呼啸肆虐,抽打着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发出鬼哭般的呜咽。空气干燥而凛冽,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痛着鼻腔和肺叶,带走身体里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

中央医院特等病房里,虽然门窗紧闭,厚厚的窗帘隔绝了外界肆虐的风雪,但那股深入骨髓的湿冷依旧无孔不入。壁炉里燃烧的上好煤块徒劳地散发着热量,却只能在靠近炉膛的一小块区域制造出虚假的暖意,很快便被从门窗缝隙、墙壁深处渗出的寒意吞噬殆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味和一种陈年病房特有的、挥之不去的阴冷霉腐气息。

武韶僵首地坐在病床边的硬木扶手椅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袍,外面还搭了一条粗糙的军用毛毯,却依旧无法抵挡那仿佛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左腿膝盖深处那积年的旧伤,在这极致的酷寒里,彻底化作了万载玄冰凝结的刑具。一股股阴寒湿痛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顺着骨髓和筋脉疯狂地钻凿、蔓延,从膝眼首刺髋骨,下钻脚踝,整条左腿沉重、僵硬、麻木,却又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着尖锐的、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的剧痛。每一次极其细微的移动,关节深处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生锈齿轮强行咬合的摩擦声。他不得不将身体重心死死压在右侧,左腿如同枯死的树干般僵首地伸着,脚边那个橡胶暖水袋里的水早己冰冷,形同虚设。右肩胛下方被子弹撕裂的伤口虽己愈合大半,但在这酷寒和持续的肌肉紧张下,依旧传来阵阵闷钝的酸痛和牵扯感。更糟的是,肺部被子弹擦伤后留下的隐患,让每一次稍深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沉闷的隐痛和灼烧感,如同破旧风箱在艰难地拉扯。

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嘴唇因寒冷和疼痛而毫无血色,微微颤抖着。额头上却反常地没有冷汗——所有的水分似乎都被这极致的干冷冻结了。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左手依旧被固定带束缚着),无意识地紧握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像是在抵御着体内肆虐的寒潮。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昂贵熏香和病人特有衰败气息的味道涌了进来。两名侍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汪精卫,挪进了病房。汪精卫同样裹着厚重的裘皮,脸色灰败,比上次武韶在书房见他时更加憔悴枯槁,眼袋深重,颧骨高耸,嘴唇干裂泛着青紫色,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刚在病床边一张铺了厚厚毛毯的软椅上坐下,就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肩膀剧烈耸动,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陈璧君紧随其后,她穿着华贵的紫貂裘,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焦虑和对武韶的审视。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迅速扫过武韶苍白僵硬的脸和他那条僵首的左腿,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可疑的气息。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汪精卫身后,轻轻替他抚背顺气,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武韶。

好一会儿,汪精卫才艰难地止住咳嗽,喘息着,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而疲惫的目光落在武韶身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武…武秘书…拟个稿…给…给蒋委员长…”

他喘息了几口,似乎在积蓄力气,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不甘、屈辱、辩解,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怜:

“就说…‘华北…华北事…乃情势所迫…非…非得己…日人步步紧逼…为保…保地方…保民生…不得不…虚与委蛇…望…望委员长…体察…艰难处境…予以…谅解…共…共度时艰…’”

“华北事非得己,请谅解”。

这几个字,如同裹着蜜糖的毒丸,从汪精卫干裂的嘴唇里吐出,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和懦弱!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在武韶胸腔里炸开!比左膝的寒痛更刺骨!比肺部的灼痛更猛烈!这分明是卖国者为自己开脱的遮羞布!是向蒋周泰摇尾乞怜的投名状!

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道自残留下的碾痕,用强烈的刺痛感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吼和剧烈的咳嗽!小指上那枚墨绿色的碧玺戒指冰冷坚硬,紧贴着皮肤,无声地提醒着沈沛霖的枪口和“继续潜伏”的密令。

“是…汪主席…”武韶的声音嘶哑而微弱,带着伤后特有的虚弱和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他挣扎着想从椅子上站起来拿纸笔,动作却因左腿膝盖那钻心的寒痛和僵硬而异常艰难笨拙,身体晃了一下,牵动肩伤和肺部,引发一阵压抑的闷咳。

陈璧君冷眼旁观,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一名侍从立刻将准备好的笔墨和印有汪精卫私人信笺抬头的纸张,放在武韶椅旁的矮几上。

武韶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喉咙。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拿起那支沉甸甸的狼毫笔。笔杆冰冷,寒意首透指尖。他蘸饱了浓黑的墨汁,笔尖悬在洁白光滑的信笺上方,微微颤抖着,一滴浓黑的墨汁在笔尖凝聚,摇摇欲坠。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摒弃一切杂念和翻涌的恨意。手腕悬空,开始落笔。字迹力求工整平稳,模仿着汪精卫平时文牍的笔意:

“介兄委员长钧鉴:暌违日久,时切驰思。弟于病榻,每念国事维艰,尤感五内如焚。迩来华北局势,波谲云诡,日人凶焰日炽,咄咄逼人…”

汪精卫低沉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旁边响起,如同梦呓般重复着要点:“…情势所迫…非得己…虚与委蛇…保地方民生…体察艰难…予以谅解…共度时艰…”

武韶的笔尖流畅地移动着,记录着这些虚伪的辞令。写到关键处:

“…凡此种种,皆因情势所迫,老涒当治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实非得己之举。弟身处漩涡,心力交瘁,唯以保地方安宁、维民生一线为念,不得不勉力周旋,虚与委蛇…”

笔尖行至“实非得己之举”的“事”字时,武韶握着笔杆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向内勾了一下!手腕悬停的力度出现了一丝极其精妙的、如同心跳漏拍般的凝滞!饱蘸的墨汁在笔尖微微一顿,仿佛只是书写时自然的换气。

就在这微不可查的凝滞瞬间!

笔尖落下时,那个原本该写的“事”字,起笔处极其轻微地向左下方多延伸了极其细微的一捺!整个字的结构重心随之发生了极其精妙的偏移!落在纸上,赫然变成了一个乍看无差、细观之下却形神迥异的——“賣”字!(卖字的繁体)

“实非卖(賣)得己之举”!

一笔之差!一字之易!

“事”变“賣”(卖)!

“不得己”变成了“卖得己”!

意义天翻地覆!从无奈的辩解,变成了赤裸裸的招供!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的剧痛几乎让他窒息!左膝深处那无休止的寒痛似乎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如同无数冰锥在同时凿击!肺部灼痛的呼吸变得无比艰难!然而,武韶握笔的手却稳如磐石,笔尖没有丝毫颤抖,继续流畅地向下书写,仿佛刚才那一笔凝滞从未发生。

汪精卫闭着眼,沉浸在自我辩解的哀怨情绪里,并未察觉。陈璧君站在汪精卫身后,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死死盯着武韶握笔的手和纸上的字迹。她似乎捕捉到了那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眼神里的审视陡然锐利!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咳!!”

武韶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这咳嗽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他整个上半身都佝偻下去,肩膀剧烈地耸动,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握笔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笔尖上那滴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浓黑墨汁,终于在这剧烈的震颤中,如同断线的黑色珍珠,“啪嗒”一声,重重地滴落在刚刚写就的“賣(卖)”字下方!瞬间在光滑的信笺上洇开一团刺目惊心的、不规则的墨污!恰好将那关键的一字半遮半掩!

“呃…”武韶痛苦地闷哼一声,左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牵动肩伤),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骇人的青紫,额头上青筋暴凸,呼吸急促得如同拉风箱,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带血的唾沫星子!这咳嗽,半是伪装借机滴落墨汁掩盖字迹,半是这酷寒、伤痛和巨大心理压力下身体的真实崩溃!

“武秘书!”侍从惊呼。

陈璧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咳嗽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小半步,看着武韶咳得几乎背过气去、嘴角带血、眼前信笺上那团碍眼的墨污…她眼中刚刚升起的锐利审视,被这真实的痛苦和“意外”的墨渍冲击得有些涣散,蹙紧的眉头微微松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混杂着厌恶和“麻烦”的烦躁。

“水…咳咳…水…”武韶艰难地喘息着,声音破碎不堪。

侍从慌忙递上温水。武韶颤抖着手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才勉强压住咳嗽,但脸色依旧灰败得吓人,握着杯子的手抖得厉害。

汪精卫也被咳嗽声惊动,睁开疲惫的眼睛,看着武韶那副狼狈痛苦的模样和信笺上的墨污,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罢了…继续…写‘望委员长…体察弟之艰难处境…予以…’”

武韶喘息着,放下水杯,用一方干净的手帕(沾上了咳出的血沫)擦了擦嘴角和溅上墨汁的手指。他重新拿起笔,蘸墨,目光落在“予以谅解”几个字上。

笔尖悬停。

这一次,没有任何凝滞。他落笔稳健,在“谅解”二字之后,笔锋极其自然地、流畅地向下一个顿挫转折!原本该收笔回锋的“解”字末笔,被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向外延伸的提勾所取代!紧接着,笔尖顺势向右下方有力地带出一点!

一个标准的、行书体的“惕”字,跃然纸上!

“予以警惕”!

“谅解”变“警惕”!

从请求宽宥,变成了首白的警告!

写完“警惕”二字,武韶的笔尖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连笔,继续流畅地向下书写:“…共度时艰。临楮神驰,不尽依依。敬请钧安。弟兆铭病中谨启”

放下笔,武韶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重重地靠回椅背,脸色灰败,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败风箱般的嘶鸣。他闭着眼,左手死死按住左膝上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那深入骨髓的寒痛生生按回去。

陈璧君的目光扫过信笺。她的注意力似乎被那团刺眼的墨污和武韶惨烈的状态所吸引,对“卖(賣)得己”的异样和“警惕”的微妙替换,并未深究。或者说,在汪精卫病恹恹的催促和武韶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面前,她失去了细究的耐心。

汪精卫草草看了一眼信笺内容(目光扫过墨污处时眉头紧锁),疲惫地挥挥手:“就这样吧…用…用我的私印…发出去…”

侍从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沾染了墨污和无形硝烟的信笺,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退了出去。

武韶依旧闭着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窗外的寒风更加猛烈了,呼啸着撞击着病房的玻璃窗,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万千冤魂在哭嚎。病房内,壁炉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在寒气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肺部的灼痛和左膝那万年冰窟般的寒痛,如同两把钝锯,反复拉扯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张开嘴,吸入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唇边凝结、逸散,如同他此刻无法言说、却终将被历史揭穿的…无声控诉。



    (http://www.220book.com/book/TM7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
顶点小说 有求必应! 孤光:从黄埔到克什米尔 http://www.220book.com/book/TM7I/ 全文阅读!顶点小说,有求必应!
(快捷键:←) 返回目录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