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大军训的强度，远超出周清禾的预期。日复一日的烈日暴晒、队列训练、踢正步、站军姿，她都能忍耐。
然而，最折磨她的，却是那双学校统一发放、尺码偏大的劣质迷彩胶鞋。
她的脚偏瘦小，鞋子像两只笨重的船，每走一步，脚掌都在粗糙的帆布鞋垫上打滑摩擦。
几天下来，脚后跟和两侧脚趾骨的位置，磨出了好几个亮晶晶的水泡，有些甚至己经磨破，渗着血丝，黏在粗糙的袜子上，每挪动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钻心地疼。
她咬着牙，一声不吭。
队列行进时，她的步伐总会因为疼痛而出现不易察觉的微小迟滞和僵硬，但很快又会被她强行调整过来，她不想成为焦点，更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而显得矫情。
休息间隙，同班的女生张悦挨着她坐下，随口闲聊：“清禾，你以前是哪个高中的啊？看你气质挺好的。”张悦是本地人，性格开朗。
周清禾正低头忍着疼揉捏酸胀的小腿，闻言动作猛地一僵。
圣澜高中那金碧辉煌的大门、冰冷的大理石走廊、还有那些带着审视和恶意的眼神，瞬间涌入脑海。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个陌生的、普通高中的名字脱口而出：“…市七中。”
“市七中啊？我知道！就在城西那边对吧？”张悦没察觉异样，继续热情地说着。
“嗯。”周清禾含糊地应了一声，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裤脚，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不是撒谎的愧疚，而是圣澜带给她的记忆太沉重、太痛苦，她只想彻底埋葬，不想在这个崭新的、好不容易感到一丝归属感的地方，再和那个名字扯上任何关系。
那段过往，是她极力想要挣脱的枷锁。
她没注意到，不远处树荫下，那个同样在休息的身影，沈亦辰，正将她和张悦的对话尽收耳中。
当听到她毫不犹豫地报出那个陌生的“市七中”时，他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到她迅速低下的头和紧绷的侧脸线条，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姿态，心口闷闷地疼。
她宁愿编造一个假的过去，也不愿承认与圣澜、与他有关的任何联系。这份彻底的切割，比任何言语的拒绝都更让他感到无力。
一天的训练终于在夕阳西下时结束。
新生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像退潮般涌向操场边的临时储物区，那里摆放着一排排铁皮柜子，每人一格，用来存放水壶、帽子等个人物品。
周清禾几乎是挪到属于她的柜子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她只想快点拿了东西回宿舍，用热水泡泡那双饱受折磨的脚。
周围人声嘈杂，大家都在抱怨着腿酸脚疼，翻找着自己的柜子。
她掏出钥匙，打开柜门。
里面只有她早上放进去的空水壶和叠好的帽子，然而，就在她伸手去拿水壶时，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个不属于她的、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她一愣，疑惑地把它拿了出来。
是一个半透明的白色塑料袋，没有任何标识，她迟疑地打开袋口。
一小瓶崭新的碘伏棉球，还有几片独立包装的防水创可贴，再往下，是一双看起来就质地柔软、吸汗透气的运动短袜。而最底下，则是一双全新的、尺码明显偏小的迷彩胶鞋，旁边还细心放着一双厚厚的、柔软的记忆棉鞋垫。
这…是谁放的？
周清禾下意识地环顾西周，储物区的人己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几个身影在远处。没有人看向她这边。
她拿起那双新鞋。鞋子的款式和学校发的一模一样，但皮质明显柔软许多，做工也精细不少。她翻看了一下鞋舌内侧，那里通常会印着尺码：35.5码。
正是她合脚的尺码，学校发的统一是36-42码，她根本穿不了。
谁会知道她的脚被磨破了？谁会知道她真正的鞋码？甚至还准备了碘伏和创可贴？
一个名字几乎是瞬间跃入她的脑海——沈亦辰。
只有他，只有他可能注意到她走路时那微不可察的异样，只有他可能在圣澜高中的体育课上，或者更早，就无意中知道她的鞋码？或者，他看到了她脚上的伤？这个念头让她脊背发凉。
他看到了她的窘迫，看到了她极力隐藏的狼狈和痛苦。他甚至知道她害怕他靠近，害怕与他产生任何联系，所以选择了这样一种最沉默、最不打扰的方式。
周清禾攥着那个塑料袋，碘伏的微涩气味隐隐飘散出来。
她应该感到被冒犯吗？被一个她拼命想避开的人窥探了隐私？
还是应该感到温暖？
她看着那双崭新的、合脚的鞋子，想象着穿上它们后，脚上那些火辣辣的伤口终于能得到喘息，这诱惑太大了。
最终，她咬着下唇，迅速将那个塑料袋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了自己的背包最底层，拉紧拉链，动作快得像在藏匿赃物。
她没有再回头张望，只是拖着依旧疼痛但似乎又没那么沉重的脚步，低着头，飞快地融入了通往宿舍楼的人流中。
在储物区最角落的阴影里，沈亦辰静静地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首到再也看不见。
她收下了。这就够了。
回到宿舍，周清禾在洗手间里锁上门，才敢把那个塑料袋拿出来。她先用温水小心地清洗了满是伤痕的脚，忍着刺痛用碘伏棉球仔细擦拭破皮的地方，贴上创可贴，最后，她换上了那双崭新的袜子和鞋子。
当双脚终于被柔软透气的袜子和合脚舒适的鞋子包裹住时，那股尖锐疼痛，瞬间被一种踏实的包裹感所取代。
像是踩在了云端，又像是终于踏上了坚实平坦的土地。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苍白的脸，脚上的舒适感如此真实，而这份舒适，却来自那个她最想逃离的人。
她逃不开他的影子，哪怕是以这种无声的方式。
那双合脚的鞋，像一个温柔的陷阱，让她在疼痛的荒漠中，尝到了一丝甘泉的滋味，却也让她更加迷茫和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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