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终于结束了。
周清禾看着教务系统里那笔刚刚到账、数额不小的国家奖学金,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喜悦填满。
这是对她所有挑灯夜战、所有省吃俭用、所有咬牙坚持的最好回报,是她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从这片土地上收获的第一颗真正属于自己的、的果实。
为了庆祝,也为了感谢室友们平日的照顾,放假前夕,她难得“奢侈”了一回,在学校后门那家口碑不错、价格也相对亲民的火锅店,请林锦、王璐和陈静大吃了一顿。
热气腾腾的红油锅翻滚着,氤氲的白雾模糊了彼此的脸,也模糊了平日的拘谨。大家笑闹着,分享着假期的计划,吐槽着变态的考题。
周清禾甚至破例喝了小半瓶白酒,冰凉的液体带着微涩的麦芽香滑入喉咙,很快就在空荡荡的胃里燃起一小簇暖融融的火苗,烧得她脸颊绯红,脑袋也有些轻飘飘的。
“清禾!苟富贵,勿相忘啊!”林薇举着酒杯,笑嘻嘻地撞她的肩膀。
“就是!拿了国奖的大佬,下学期继续带飞!”王璐也起哄。
陈静温和地笑着:“清禾,你值得的。”
周清禾笑着,眼睛里闪着光,那是一种卸下重负、发自内心的轻松和快乐。这顿火锅,吃掉了她小半个月的生活费,但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值得。
酒足饭饱,大家拖着行李箱,在宿舍楼下告别。
林锦和王璐家在本省,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回家的车次,陈静则要赶去火车站,坐一夜的硬座回南方的小城。
看着室友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通往校门的人流里,喧嚣散去,冬夜凛冽的寒气瞬间包裹上来。
那点微醺的酒意,在冷风的吹拂下,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像发酵的面团,在空旷的心里膨胀开来,带来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喜悦和茫然的孤独感。
她不想立刻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
鬼使神差地,她裹紧了单薄的羽绒服,踩着地上未化的残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学校中心的人工湖边。
她找了个背风的长椅坐下,看着湖面破碎的灯光发呆,酒精让思绪变得迟钝又跳跃。
奖学金。下学期学费有着落了,可以买件新棉袄了,终于,不用再看顾家的脸色了,真好。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碎了积雪,也踩碎了她短暂的放空。
周清禾迟钝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一个挺拔熟悉的身影正朝着她走来,是沈亦辰。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从长椅上弹起来,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被积雪滑倒。
酒精放大了她的恐惧和抗拒,那些被刻意压下的、关于靠近他就会倒霉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
“你…你别过来!”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酒后的含糊,手指无意识地指向沈亦辰,像个虚张声势的孩子,“我知道你!沈亦辰!你站住!你过来…你过来我就…我就又会倒霉的!离我远点!”
她的话语逻辑混乱,却清晰地表达着最深的恐惧:他是她平静生活的灾星。
沈亦辰的脚步停住了,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醉酒和激动而绯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抗拒。
就在这僵持的、带着醉意和寒意的寂静中,周清禾口袋里那部旧手机的刺耳铃声,骤然划破了空气。
她被铃声惊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却让她瞬间血液冰冷的号码——她的生母,林夏。
周清禾的手指在冰冷的、布满裂痕的屏幕上滑动了好几次,才勉强接通,也不小心按下了手机屏幕上的“扬声器”图标。她刚把手机凑到耳边,还没开口——
“喂?周清禾?” 林夏那带着惯有的、不耐烦的声音瞬间通过扬声器,在寂静的湖边清晰地炸开:
“放假了赶紧回来!别磨蹭!你顾叔给你安排了相亲,刘家那个小儿子,人刚从国外回来,家里搞房地产的,条件好得很!你给我好好表现,毕业就结婚!省得你一天到晚吃顾家的用顾家的,像个讨债鬼似的!你顾叔现在对我都有意见了!听见没有?!”
冰冷的、命令式的、将她物化得彻彻底底的话语,兜头浇在周清禾滚烫的醉意和刚刚获得的喜悦之上。
酒精在这一刻,彻底点燃了积压了十几年的屈辱、愤怒和不甘,那些在顾家小心翼翼的日子,那些被当作累赘和交易筹码的冰冷目光,那些靠着自己一分一厘打工挣来的学费生活费却被轻飘飘抹杀的委屈像火山一样轰然爆发。
“凭什么——”
周清禾不再对着电话,而是对着这冰冷的夜色,对着电话那头冷血的母亲,也对着几步外那个沉默的见证者,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我的学费!我的生活费!是我!是我一分一分打工赚来的!是我熬夜背书拿奖学金换来的!跟你们顾家有什么关系?!我吃你们什么了?!我用你们什么了?!你们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把我当货物一样卖出去?!”
“相亲?刘家?富二代?我不稀罕!你们顾家的门,我一步都不会再踏进去!你们顾家的饭,我一口都不会再吃!我再也不回去了!听见了吗?我死也不回去!!!”
扬声器里似乎还传来林夏气急败坏的尖声斥骂,但很快就被周清禾压抑不住的、崩溃的痛哭声淹没了。
周清禾崩溃的痛哭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她蜷缩在雪地上,单薄的羽绒服沾满了雪粒,身体因为极致的悲愤和绝望而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沉重的情绪彻底压垮。
沈亦辰不再犹豫,大步踏过积雪,在她身边蹲下。没有多余的言语,他伸出双臂,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力量,将那个哭得浑身冰冷、颤抖不止的纤瘦身体拥入了怀中。
他的羊绒衫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和干净清冽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周清禾,他收紧了手臂,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凛冽的寒风,下巴轻轻抵在她沾着泪水和雪水的发顶。
周清禾的身体先是本能地僵硬了一下,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竖起了尖刺。但或许是酒精麻痹了神经,或许是这绝望的深渊让她耗尽了所有挣扎的力气,她竟没有推开。
她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温热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他昂贵的衣料。
她的哭声从撕心裂肺的嘶喊,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呜咽,身体在他怀里不受控制地抽噎着。
沈亦辰只是更紧地拥抱着她,一只手笨拙地、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这一刻,他只想把她护在怀里,隔绝外面所有的冰冷和伤害。
不知过了多久,周清禾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了疲惫的、断断续续的抽气。雪地反射着路灯惨白的光,映照着她哭得红肿、沾满泪痕的脸颊。
酒精带来的眩晕和刚才情绪的剧烈爆发,让她头脑昏沉,但意识深处,却有一根弦被这温暖的怀抱拨动,带来了更深的不安。
她依旧靠在他怀里,汲取着那点难得的暖意,声音却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清醒,闷闷地从他颈窝处传来:
“沈亦辰…”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他背后的羊绒衫布料。
“我知道…每次你看到我这里的疤……”她微微侧了侧头,露出领口下那道从锁骨蜿蜒至肩胛的、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清晰可见的狰狞淡粉色疤痕,“…你都会觉得…是你的错,对不对?”
沈亦辰的身体猛地一僵,拍抚着她后背的手瞬间停在了半空,他眼底翻涌起惊愕、痛楚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狼狈。
周清禾没有等他回答,或者说,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她自顾自地、断断续续地说下去:
“你不要…不要再因为愧疚…同情…可怜…靠近我了…”
“我真的…会习惯的…”
“我不能习惯…沈亦辰…我习惯不起…”
她不能习惯。习惯这种温暖,习惯这种保护,习惯这种来自他的靠近,因为她太清楚,这份温暖和保护,是建立在他沉重的负罪感和补偿心理之上的。
一旦他偿清了他心中的“债”,或者有一天他厌倦了这种补偿,这虚假的依靠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而她,这个早己习惯在冰冷现实中独自挣扎的人,一旦习惯了这份虚假的温暖,当它被抽走时,只会比从前更冷、更痛、更万劫不复。
她害怕依赖,更害怕依赖一个本就不该属于她世界的人,那比顾家的冰冷,比生母的刻薄,更让她恐惧。
沈亦辰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眼中那份清醒的绝望和恐惧,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所有的掩饰,所有以“赎罪”为名的靠近,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不要他的愧疚,不要他的同情,不要他用这种方式来填补他内心的空洞。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否认?承诺?在此刻她清醒的绝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虚伪。
他只能更紧地、更紧地将她拥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她由内而外的寒冷和恐惧。
他低下头,下颌抵着她的发顶:
“不是,周清禾,不是你想的那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不再仅仅是为了圣澜高中的过往,更是为了他此刻才明白的、自己那带着“赎罪”标签的靠近,给她带来的新的不安和恐惧。
两个人,一个在恐惧习惯后的失去,一个在痛悟补偿的伤害,这迟来的拥抱,温暖却沉重,像一场不知该如何收场的雪夜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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