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高峰的“老西川”，空气像一锅煮沸的辣椒油，灼热、呛人、充满喧嚣。林剩饭端着堆满脏碗碟的沉重托盘，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艰难航行的小破船，在人声鼎沸、桌椅碰撞、服务员吆喝与食客谈笑汇成的巨大声浪中穿梭。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油亮的围裙上，瞬间被吸收，不留痕迹。
他的目光，却像安装了自动雷达，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大堂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泡菜坛子——一个粗陶大缸，上面盖着半块发黄的竹盖。那是“老西川”唯一免费的恩赐。
今天的“泡菜争夺战”，格外惨烈。
只见几个眼疾手快的大妈，如同训练有素的猎鹰，在服务员刚把一小碟泡菜放在桌边的瞬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筷子精准地夹起最大块的萝卜条或最的包菜，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碟子空了？没关系！大妈们会理首气壮地、甚至带着点催促地招呼：“小妹！泡菜！再来点！” 那架势，仿佛泡菜不是免费的小菜，而是限量版的黄金。
林剩饭亲眼看着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朴素的老大爷，颤巍巍地端着碗米饭，眼巴巴地排在泡菜坛子旁，等着服务员续碟。轮到他时，坛子刚好见底，服务员抱歉地表示要等厨房再切。老大爷脸上瞬间写满了失望，默默地走回自己那桌只有一盘最便宜素菜的座位，用勺子刮着碗底仅剩的一点咸菜汤拌饭。
“泡菜抢光了！一点儿没剩！”
“再来点泡菜啊！这菜齁咸（其实并不咸，只是想多吃点免费的）！”
“服务员！泡菜！快点！”
这样的呼喊此起彼伏。林剩饭端着托盘，麻木地收拾着一张刚空出来的西人小桌。桌上杯盘狼藉，主菜几乎没怎么动，但那个盛泡菜的小碟子，却干净得像被舔过一样，连浸染碟底的淡红色泡菜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泡菜指数：飙升！**
老魏那句沙哑的、带着劣质烟草味的话，如同魔咒般瞬间在林剩饭耳边炸响：“**泡菜抢光，便宜货，管够，刚需。**”
刚需？
林剩饭的动作顿住了，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光可鉴人的空泡菜碟，仿佛那不是碟子，而是一道连接着潲水桶经济学与现实世界的诡异桥梁。
就在这时，邻桌几个穿着工装、满身灰尘的中年汉子的大嗓门，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灌进他的耳朵：
“操！这菜价涨得也太离谱了！一个回锅肉，肉片薄得能透光！还死贵！”
“就是！以前还能见着几块五花，现在全是肥膘和蒜苗！抢钱呢！”
“唉，凑合吃吧！多扒拉两口免费的泡菜下饭得了！现在这日子…啧！” 一个汉子狠狠扒了一大口饭，就着最后一点泡菜汤，表情苦涩。
“多扒拉两口免费的泡菜下饭得了…日子…啧…”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林剩饭混沌的脑壳上！他猛地扭头看向邻桌那几个汉子朴素的衣着、沾着油污的工装裤，还有他们脸上那种被生活磨砺出的粗糙和无奈。再看看自己手里托盘上那几乎没动过的、油腻腻的荤菜盘子（显然这桌客人也嫌肉少价贵），以及那个被“舔”得精光的泡菜碟……
一个荒诞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瞬间击中了他：
老魏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泡菜抢光，不是因为老板大方（张胖子天天骂骂咧咧嫌泡菜消耗快），也不是因为大妈们特别馋，而是因为…这玩意儿**便宜！免费！能填肚子！** 是那些觉得菜价贵、肉太少、日子紧巴的人，用来“找补”的**刚需**！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一种混杂着震惊、荒谬和一丝诡异兴奋的情绪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似乎窥探到了某种隐藏在油烟气、剩菜和客人抱怨背后的“底层密码”。
他几乎是机械地收拾着邻桌的碗碟，手都在微微发抖。当他端起那个同样被“舔”干净的泡菜碟时，指尖触碰到碟子下面压着的一小团报纸碎片——大概是哪个客人用来垫骨头的。他鬼使神差地，像收集“圣物”一样，把它捡了起来。
碎片不大，沾着油渍和一点辣椒皮。他走到相对僻静的传菜口角落，借着窗口透进来的光，小心翼翼地展开，用手指捻掉辣椒皮。上面印着半篇财经报道，字迹有些模糊，但一个加粗的小标题却异常清晰地映入眼帘：
**“…基础民生消费需求保持稳健，尤其体现在粮油、蔬菜等必需品领域…”**
“基础民生消费…稳健…必需品…”
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林剩饭的视网膜上！又像是一把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老魏那句“泡菜是刚需”的锁！
粮油蔬菜是必需品，泡菜是免费的、能下饭的“蔬菜”补充品！泡菜抢光 = 大家需要它 = 基础需求旺？！
老魏的“泔水经济学”…这看似荒谬绝伦、拿剩饭剩菜当市场晴雨表的歪理邪说…在这一刻，竟然和他手里的油污报纸碎片、邻桌工人的抱怨、以及那被抢购一空的泡菜坛子…**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林剩饭捏着那张小小的、肮脏的报纸碎片，如同捏着改变命运的藏宝图，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脸上混合着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种世界观被强行掰弯的迷茫。他甚至忘了饥饿，忘了疲惫，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这一点点油污的“证据”和老魏烟雾缭绕中吐出的那句“刚需”上。
“喂！林剩饭！”
一声炸雷般的吼叫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把林剩饭从顿悟的云端拽回了油烟弥漫的现实。张胖子像一座移动的肉山，气势汹汹地堵在了传菜口，油光满面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他顺着林剩饭呆滞的目光看去，发现这小子正对着一个空泡菜碟子（林剩饭刚才顺手放在传菜台上了）发愣，眼神首勾勾的，表情痴傻，手里还捏着一团脏兮兮的破纸。
张胖子的眉头瞬间拧成了麻花，小眼睛里射出鄙夷和荒谬的光芒，嗓门拔得更高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剩饭脸上：
“林剩饭！你他妈发什么神经？！对着个空碟子深情凝望？！恋物癖啊？还是对那泡菜坛子发春了？！” 他夸张地指着角落里那个刚被续上、又被大妈们围住的泡菜坛子，“赶紧给老子收拾桌子去！再磨磨蹭蹭像个二傻子似的，信不信老子把你塞坛子里腌成泡菜？！”
林剩饭被吼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把那团“藏宝图”碎片塞进裤兜，手忙脚乱地去端托盘，动作僵硬得像刚通上电的机器人。世界观被冲击的眩晕感还没完全散去。
洗碗区的水槽边，王姨正和一堆油腻的碗碟搏斗。林剩饭把脏碗碟放下，忍不住凑过去，指着那个光洁如新的空泡菜碟，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惊天秘密般的激动和困惑，小声问：
“王姨，您说…这泡菜抢得这么快，天天不够分…是不是说明…说明大家日子…都不太好过啊？” 他特意加重了“不太好过”几个字，眼神里充满了求证的光芒。
王姨停下刷碗的手，抬起湿漉漉、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像看外星人一样上下打量了林剩饭好几眼，然后，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那白眼翻得几乎能看到她后脑勺的头发根。
“嘁！” 王姨嗤笑一声，拿起一个油乎乎的盘子，“啪”地一声按进浑浊的洗碗水里，溅起一片水花，“说明个屁！说明咱们老板抠门！死抠死抠的！免费的东西，就切那么一小碟！谁抢慢了谁没得吃！跟日子好不好过有啥关系？” 她一边用力刷着盘子，一边用看傻子的眼神瞥着林剩饭，“你这孩子，是不是昨天摔那一下把脑子摔傻啦？尽琢磨这些没用的！日子好不好过，看这玩意儿？看自己兜里有没有钱才是正经！”
王姨的话，像一根针，噗嗤一下扎破了林剩饭刚刚膨胀起来的“经济学泡沫”。
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个空泡菜碟，看着王姨朴实无华、充满生活智慧（或者说生活捶打出的麻木）的脸，再想想老魏烟雾缭绕中高深莫测的“刚需”，又想想张胖子那声“发春”的怒吼……
一股更加巨大、更加荒诞的迷茫感，如同“老西川”那口永不熄灭的油锅冒出的浓烟，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这“泡菜指数”…到底…算个啥？
作者“小尢先生”推荐阅读《韭菜成精：从公园长椅到百亿神》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M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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