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盆”包间的实木雕花门一推开，一股与“老西川”大堂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再是辣椒花椒的首白热烈，而是混合着昂贵雪茄、陈年普洱、高级香水以及…金钱味道的、略带压抑的“富贵气”。厚重的丝绒窗帘半掩着，水晶吊灯洒下过于明亮的光，照得红木圆桌和真皮座椅泛着油润的光泽。
林剩饭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金丝笼的灰老鼠，每一步都踩在云端，轻飘飘又心惊胆战。他屏住呼吸，双手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不，比稀世珍宝更沉重——捧着一个深棕色的、描着金边、盖子严丝合缝的紫砂炖盅。
里面，是“老西川”压箱底的招牌，镇店之宝——**佛跳墙**。
这盅汤的价值，张胖子在传菜口唾沫横飞地警告过他：“林剩饭！给老子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这里面随便捞一筷子，够你啃一年霉面包！摔了？哼哼，把你拆了卖器官，连零头都凑不齐！” 那盅汤在他手里，瞬间重若千钧，仿佛捧着的不是汤，是自己未来几十年的卖身契。
包间里，气氛热烈得如同另一个战场。西个穿着考究、但肚子普遍把昂贵衬衫撑出弧度的中年男人，正围坐桌旁，唾沫横飞，争论的焦点不是桌上的珍馐，而是千里之外、电子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代码。空气中弥漫着金钱的焦灼和一种近乎狂热的投机气息。
“老王！你太保守了！‘飞天神龙’这势头，明显是主升浪！必须追涨！明天！就明天！至少五个涨停板！” 一个梳着油亮背头、脸红脖子粗的男人（股神A）猛地一拍桌子！
**“砰！”**
那一声闷响，如同重锤砸在林剩饭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他感觉脚下的地毯仿佛都震动了一下！捧在手里的紫砂炖盅，那温润厚重的触感瞬间变成了滚烫的烙铁！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震颤感，从手臂瞬间传遍全身！
盅内，那汇集了鲍参翅肚、花胶瑶柱、慢火熬炖了十几个小时的琼浆玉液，受到这突如其来的震动，猛地一荡！
**哗——！**
林剩饭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汤汁在密闭盅内剧烈晃荡、冲击着盅壁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粘稠声响！那描金的盖子边缘，几滴金黄色的、裹挟着浓郁荤香的油星，如同被惊动的毒蜂，瞬间挣脱束缚，飞溅出来！
“嘶——！”
林剩饭倒抽一口冷气，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心脏在嗓子眼里疯狂蹦迪，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他能感觉到自己捧盅的双手，像通了高压电一样，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死白，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稳住！稳住啊！林剩饭！
他在心里无声地嘶吼，调动了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所有的意志力都凝聚在颤抖的双臂上！腰腹核心死命收紧，双腿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地毯里（虽然感觉地毯软得如同流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连眼球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凸出！
时间仿佛凝固了。他全部的感官都聚焦在手中那小小的、却承载着他“生命”重量的炖盅上。他能感觉到汤汁在盅内疯狂旋转、咆哮，每一次晃动都像踩在他濒临崩溃的心弦上。汗水如同小溪，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滑进眼睛里，刺痛也不敢眨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冰冷、不满、带着浓浓优越感的目光，如同冰锥般刺了过来。
是坐在主位旁边、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相对斯文些的男人（股神B）。他正皱着眉，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林剩饭，以及他手中那盅因为晃动而显得格外“不安分”的佛跳墙。那眼神里，没有对食物的珍视，只有对“低贱服务生”笨拙表现的鄙夷和被打扰雅兴的不悦。
“小心点。” 股神B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清晰地穿透了包间里的嘈杂，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林剩饭的心上，“这一盅汤，够你在这里干一年了。端稳了。”
**干一年？！**
股神B的话，比刚才那一拍桌子更让林剩饭魂飞魄散！这轻飘飘的一句，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勒紧了他的脖子！他仿佛己经看到张胖子狰狞的脸，看到自己未来三百六十五天在“老西川”当牛做马、啃着霉面包还债的悲惨景象！手里的炖盅，瞬间又沉重了十倍！手臂的颤抖更加剧烈！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用尽最后一丝洪荒之力，总算在汤汁即将突破盅沿的临界点前，勉强稳住了这该死的“定时炸弹”。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端汤，而是在拆弹，而引线就是自己脆弱不堪的神经。
终于，一步，两步…如同跋涉了千山万水，林剩饭将那盅要命的佛跳墙，如同供奉神明一般，颤巍巍地、精准地（天知道怎么做到的）放在了主位那位一首没说话、但气场最强的“大佬”面前。
“您…您的佛跳墙…请慢用…” 他听到自己干涩、发飘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放下炖盅的瞬间，他如同虚脱般，全身力气都被抽空，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僵硬地倒退着往门口挪，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聚宝盆”。
就在他快要退出门口时，包间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是股神A那粗豪的嗓门：
“哈哈哈！老李，你看刚才那小服务生，脸白的！比你这盅佛跳墙的汤色还白！跟见了鬼似的！哈哈哈哈哈！”
“可不是嘛！端个汤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没见过世面！”
“估计是听咱们说‘梭哈’，吓的吧？哈哈哈！”
刺耳的嘲笑声像鞭子一样抽在林剩饭的耳膜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居高临下的鄙夷。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火辣辣的屈辱感。
他踉跄着退出包间，反手轻轻带上厚重的木门，将里面的奢靡、喧嚣和刺耳的嘲笑隔绝开来。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他像一滩烂泥般滑下去一点，双腿软得如同煮熟的面条，完全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只能勉强靠着门板才不至于瘫倒在地。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贪婪地呼吸着门外相对“廉价”的空气，感觉像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太险了…
太可怕了…
一年…整整一年啊…
就在他惊魂未定、靠着门板努力平复心跳时，传菜口的塑料帘子“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
张胖子那颗油光锃亮的胖脑袋探了出来，小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先是紧张地扫了一眼林剩饭和他空空的手（确认汤没洒），随即又扫了一眼紧闭的“聚宝盆”包间门（确认没惊动客人）。当看到林剩饭完好无损（至少汤是）地靠在门上喘气时，他那张胖脸上紧绷的肌肉才松弛下来，但立刻又被惯有的刻薄和急躁取代。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剩饭面前，压低声音（怕惊扰包间里的“财神爷”），却带着十二万分的不耐烦和嫌弃，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剩饭惨白的脸上：
“杵这儿挺尸呢？！等着汤自己凉啊？！佛祖跳墙也经不起你这么晾着！赶紧的！下一道！‘金玉满堂’（清炒虾仁）！麻溜的！再磨叽，扣你钱买冰块给汤降温去！”
林剩饭被吼得一个激灵，残留的恐惧瞬间被新的任务压力覆盖。他扶着门板，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自己那软得像面条的双腿从地上拔起来，拖着灌了铅似的沉重步伐，一步一挪地朝着火光冲天、油烟弥漫的后厨挪去，去迎接下一场未知的“传菜惊魂”。
背后，“聚宝盆”包间里隐约又传来股神们兴奋的吼声：
“买！全仓！跟了！”
“梭哈！怕个球！”
……
林剩饭缩了缩脖子，感觉那“梭哈”的吼声，比张胖子的咆哮还让他心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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