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老西川”后厨,终于熄了灶火,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灼热。空气中残留的油烟味、洗洁精的化学香精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隔夜饭菜气息,混合成一种疲惫的、属于打烊后的独特味道。锅碗瓢盆都安静地躺在沥水架上,水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剩饭正埋头和最后几个顽固油污的炒锅搏斗,钢丝球摩擦锅底发出刺耳的“嚓嚓”声,手臂肌肉酸痛。他只想快点结束,回到公园长椅那冰冷的“怀抱”,哪怕只是躺下缓解一下浑身的酸痛。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旁边。
林剩饭吓了一跳,手里的钢丝球差点飞出去。扭头一看,竟是老板老魏!他没像往常一样,打烊就夹着包、叼着烟消失在夜色里,而是背着手,站在灶台边,目光在备餐台上扫视着。
“魏…魏老板?” 林剩饭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把沾满油污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结果更油了)。
老魏没应声,目光最终锁定在备餐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白瓷盘上。他走过去,用下巴点了点那盘子:“看那个。”
林剩饭赶紧凑过去。盘子里盛着的,是中午没卖完、晚上又被厨师“回锅”加热过的一道菜——**回锅肉**。此刻,这盘肉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讨喜的状态:肥肉居多,白花花的,在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冷光,边缘焦卷,呈现出一种过度的深褐色;瘦肉部分很少,而且颜色发暗发柴,像是被榨干了最后一点生气。整盘菜油汪汪的,汤汁几乎凝固,几片蒜苗蔫头耷脑地泡在油里,毫无生气。散发出的味道,也带着一股油脂反复加热后的哈喇味和焦糊气。
显然,即使回锅再造,它也未能挽回客人的心,成了今晚的“剩斗士”。
老魏拿起一双筷子(不是干净的,就是厨师随手放下的),极其自然地伸向那盘“剩斗士”,精准地夹起一块最肥腻、颜色最深、边缘卷得像纸片一样的五花肉片。那肉片颤巍巍地挂在筷子上,多余的油脂滴滴答答落回盘子里,发出轻微的吧嗒声。
“看。” 老魏的声音不高,带着劣质烟熏过的沙哑,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回锅过头了。油都逼干了,肉就柴了,咬不动。看着厚实,其实没嚼头。”
他把那块肥腻的肉片凑近了些,林剩饭甚至能看到肉片上清晰的、因为过度受热而紧缩的纹理。“为啥剩?” 老魏自问自答,筷子尖点了点盘子边缘,“价不低(回锅肉在菜单上算中等价位),货不行。” 他的目光扫过那盘令人毫无食欲的菜,“客人不傻。钱花了,想吃口实在的。这玩意儿?光占个油大,不顶事。”
林剩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着那块油亮的肥肉,喉咙悄悄滚动了一下。对他而言,这盘“货不行”的回锅肉,依然是沾着荤腥的、难得的美味。
老魏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没说什么,只是放下那块肥肉,筷子方向一转,精准地指向旁边一个大不锈钢盆里仅剩的一点残渣和红油——那是今晚卖得最火爆的**火爆腰花**留下的痕迹。盆壁干净得几乎不用刷,只有锅气灼烧留下的一点焦痕。
“再看这个。” 老魏的筷子虚点着空盆,“火爆腰花。新鲜腰子改花刀,火候要猛,动作要快。油温到了,‘刺啦’一声下去,十几秒就起锅。嫩!脆!看着红亮油润,辣椒花椒香气扑鼻,勾人食欲。”
他仿佛在描述一幅画,语气里难得地带了一丝烟火气的赞赏:“出锅时那股子热辣生猛的‘锅气’,就是最好的招牌。所以,抢手。”
老魏放下筷子,从旧夹克兜里摸出皱巴巴的“大前门”烟盒,熟练地磕出一支点上。劣质烟草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回锅肉的哈喇气。他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烟雾看向林剩饭,仿佛在穿透他的皮囊,审视他脑子里那点刚刚被勾起的、关于“宏基粮贸”的荒诞念头。
“跟炒股一样。” 老魏的声音在烟雾里显得更加低沉、模糊,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光便宜,不行。” 他用夹烟的手,点了点那盘无人问津的回锅肉,“得看‘成色’。” 手指又转向火爆腰花的空盆,“得看‘势头’。”
“成色…势头…” 林剩饭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乱麻。他看看那盘油腻发暗的回锅肉(成色差?),又看看火爆腰花那光可鉴人的空盆(势头猛?),再想想宏基粮贸那条趴在股票机底部的绿线(便宜,但成色?势头?),感觉老魏的话像一把钥匙,在他混沌的认知里插了一下,却没能完全拧开那把锁。
老魏没再解释。他似乎完成了今晚“授课”的使命。他叼着烟,走到那盘回锅肉前,端起盘子,没有任何犹豫,手腕一翻——
哗啦!
一整盘油汪汪、肥腻腻、颜色发暗的回锅肉,连同那几片蔫蒜苗和凝固的油脂,尽数倾倒进了林剩饭放在旁边、准备带走的那个破旧铝制饭盒里!
油脂撞击饭盒壁,发出沉闷的声响。肥肉片和蔫蒜苗在油汤里沉浮,瞬间填满了饭盒三分之二的空间,散发出的味道更加浓郁(对林剩饭来说是诱惑,对别人来说是灾难)。
“喏。” 老魏把空盘子随手丢进洗碗池,发出“哐当”一声。他弹了弹烟灰,看着目瞪口呆、盯着饭盒里那“油物”咽口水的林剩饭,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的‘教材’。”
他深深吸了口烟,劣质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吃了,好好悟。”
林剩饭的目光粘在饭盒里那堆油光发亮的“教材”上,肥肉的纹理在灯光下清晰可见。饿了一天的胃袋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但理智(或者说对老魏话语的敬畏)让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烟雾缭绕中的老板,脸上挤出一种混合着感激、困惑和巨大荒诞感的复杂表情,声音干涩地说:
“魏老板…这…这道理…” 他指了指饭盒里那汪几乎要溢出来的油,“…有点费油啊…”
老魏闻言,叼着烟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取下烟,最后吸了一口,将烟蒂精准地弹进角落的垃圾桶里。劣质烟草的烟雾在他脸前盘旋,他隔着这层薄薄的烟雾,看着林剩饭,以及他饭盒里那盘承载着“金融哲学”的油腻回锅肉,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个字都像浸透了油烟:
“油水大了…”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林剩饭,看向更深的地方。
“…才记得住教训。”
说完,老魏再没看林剩饭第二眼,也再没看那盘“教材”一眼。他拉紧那件深蓝色的旧夹克,背着手,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出了后厨,融入了门外的夜色里。
后厨里,只剩下林剩饭一个人,对着饭盒里那堆油汪汪、散发着复杂气味的“教材”,以及空气里残留的劣质烟草味。
他低头,看着“教材”里那片最肥厚的、卷边的五花肉,在油汤里微微晃动。
“成色…势头…教训…”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肚子发出更响亮的“咕噜”声。
“悟?”
“先…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他认命地盖上饭盒盖子,那油腻的“教材”和他关于“宏基粮贸”的荒诞梦想,暂时都被封存在了这个冰冷的铝盒里。油水很大,教训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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