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公园，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胃袋，吞噬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虫鸣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作为背景音。林剩饭蜷缩在熟悉的长椅上，硬木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物，顽固地侵袭着尾椎骨。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在胃袋深处持续地、低频率地嗡鸣。但今晚，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兴奋与忐忑的情绪，暂时压制了生理上的痛苦。
他像进行某种秘密仪式般，小心翼翼地从裤兜深处掏出两样“宝贝”。
第一样，是那本从垃圾桶抢救回来、饱经沧桑（主要是油污）的《证券分析》杂志。它皱巴巴、软塌塌的，封面上的“宏基粮贸”几个字在昏暗的路灯光下，像蒙着一层油腻的雾。他翻到那篇被油渍浸染、边角卷起的专题报道，手指划过那些依旧让他头大的术语（PE、PB、毛利率），最终停留在那些闪烁着光芒的关键词上：“困境”、“超跌”、“政策预期”、“严重低估”、“反转契机”……
第二样，是他的“神器”——那个屏幕布满蛛网般裂纹的廉价股票机。他用力按了按侧边那个快磨平的按钮。
滋啦…滋啦…
屏幕顽强地闪烁了几下，如同垂死之人的心电图，终于稳定地亮了起来！幽幽的绿光在裂纹中弥漫开来，几条歪歪扭扭的线条在狭小的屏幕上蠕动。林剩饭急切地眯起眼睛，在裂纹的干扰下，艰难地辨认着下方的代码和数字：
“600XXX 宏基粮贸：2.38元 -0.5%”
又是绿色！
那条代表股价的线，像一条半死不活的蚯蚓，几乎紧贴着屏幕底部，顽强地、缓慢地……向下蠕动！2.38元！林剩饭的心脏像是被这绿油油的光线攥紧了。他西年血汗攒下的八千块“巨款”，如果真砸进去，能买……好多好多股啊！
他看看杂志上“严重低估”、“反转契机”的字样，又看看股票机上那条趴在“地板”上的绿线。老魏在油腻回锅肉旁说的话，如同魔音灌耳般回响：“基础的东西…跌狠了…万一有剩饭…得看‘成色’，看‘势头’…”
基础粮贸…算“基础”吧？都跌到地板上了，算“跌狠”了吧？国家要粮食安全…算“政策预期”吧？至于“成色”和“势头”…林剩饭盯着那条半死不活的绿线，实在看不出啥“势头”，但“成色”…杂志说它“低估”了，那应该…还行？
一个疯狂又无比真实的念头，在他被饥饿和潲水桶哲学浸泡的脑海里成型：**买！**
当然，是“模拟”的买。他现在连买个肉包子的钱都得算计，哪来的真金白银？但这不妨碍他在精神上完成这场“金融首秀”！
他深吸一口公园夜晚冰凉的空气，努力挺首佝偻的腰背（虽然长椅硌得慌），仿佛这样能增加几分“操盘手”的气场。他郑重其事地用手指（指甲缝里还有洗碗留下的油污），在布满裂纹的股票机屏幕上，对着那个小小的“宏基粮贸”代码，无比庄重地、虚空地——点了一下！
“买入！” 他在心里无声地、却充满仪式感地呐喊了一声。仿佛这一指下去，真的触动了某个神秘的交易按钮。
然后，他屏住了呼吸。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虫鸣消失了，风声停止了，连胃袋的抗议都暂时噤声。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块小小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裂屏上。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球几乎要贴到屏幕上，试图穿透那些蛛网般的裂纹，捕捉那条“蚯蚓”哪怕一丝丝向上蠕动的迹象！
紧张！
前所未有的紧张！
比端那盅佛跳墙时还要紧张一百倍！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汩汩声，听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咚咚”声！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捏着股票机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脸颊上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烦躁的瘙痒感。一只不识相的蚊子，大概是被他脸上的汗味吸引，稳稳地降落在他的颧骨上，细长的口器毫不犹豫地刺破了皮肤。
“嘶…” 林剩饭倒吸一口凉气，不是疼的，是气的！他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生怕一点细微的动作就惊扰了屏幕里那条脆弱的“蚯蚓”。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屏幕，用眼角的余光感受着蚊子在他脸上大快朵颐，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血液。
“妈的…‘庄家’…这就开始‘抽血’了？” 一个荒诞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感觉脸上那点微弱的吸血感，仿佛真的变成了金融市场里无形的“抽水机”，正贪婪地抽取着他这个“小散”的“血汗”（虽然是虚拟的）。
他强忍着拍死蚊子的冲动，咬牙切齿，对着那毫无动静、依旧绿油油的屏幕，从牙缝里挤出近乎哀求的低语：
“涨…涨啊…宏基…争口气啊！”
“像…像火爆腰花那样！‘刺啦’一下！窜起来！”
“给点‘势头’看看！别趴着了！起来！起来啊！”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在寂静的公园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充满了神经质的焦灼感。他完全沉浸在自我构建的金融幻境里，对着一个破机器进行着虔诚的“祷告”。
“神经病…”
一个含混不清、带着浓重酒气的声音，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一个醉汉，拎着个空酒瓶，摇摇晃晃地路过长椅。他乜斜着醉眼，看着长椅上那个对着一个破屏幕念念有词、表情紧张扭曲、脸上还趴着只蚊子的家伙，嘟囔了一句，摇摇头，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黑暗里。
林剩饭被这声“神经病”惊得回了点神，脸上瞬间火辣辣的，一半是羞臊，一半是蚊子叮咬的包在发痒。但他顾不上这些，目光再次死死锁住屏幕。
屏幕上的“蚯蚓”似乎…真的…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林剩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涨了？要涨了？！
他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
然而，下一秒，屏幕上的数字和线条一阵模糊的闪烁、跳动…
滋啦…
最终稳定下来：
“600XXX 宏基粮贸：2.37元 **-0.8%**”
那条“蚯蚓”，不仅没起来，反而往下又拱了一点点！绿色的数字，更绿了！
“唉——！”
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尽失望、疲惫和荒诞感的叹息，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从林剩饭喉咙深处挤了出来。那叹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麻木。
他紧绷的身体瞬间垮塌下来，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颓然地躺倒在冰冷坚硬的长椅上。后脑勺“咚”一声磕在木板上，他也懒得管了。
手中的股票机屏幕依旧闪烁着幽幽的、嘲讽般的绿光，映着他写满沮丧的脸。脸上被蚊子叮咬的地方，此刻又痛又痒。
“亏了…”
他望着被城市灯光映得微微发红的夜空，喃喃自语，声音干涩而疲惫。
“妈的…第一次‘交易’…就‘亏’了0.3%…”
他感觉无比荒谬，又无比真实。仿佛那虚拟的“亏损”，真的从他干瘪的精神世界里抽走了点什么。
他侧过头，看着躺在身边的、那本沾满油污的《证券分析》杂志。“困境反转”那几个字，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反转个屁…” 他嘟囔着，把冰凉的股票机屏幕贴在额头上，试图用那点绿光带来的冰冷，驱散脸上的瘙痒和心里的憋闷。
“还不如…不如明天去‘抄底’点卖剩下的火爆腰花渣渣来得实在…”
公园的夜，更深了。长椅股神的第一次“模拟交易”，以虚拟亏损0.3%的“惨淡”战绩，宣告结束。唯一真实的收获，是脸上那个又红又痒的蚊子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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